昭如站在半山腰，山风很有些凛冽，吹得并不宽敞的下摆猎猎作响。清冷的面孔，两眼澄澈，只望着远远的某处，微抿了有些干燥的唇，严肃庄重而明净。身姿绰约，静立亭亭，若是长发飞舞，不难想像那是怎样的景致。只是，昭如头上光滑无发，青涩秀逸，隐约离世之态。浅青色的僧帽早在上山时便脱下来塞到袖袋里，也不怕吹得脑瓜子发痛。头微微侧了问身后的小尼姑：“净会，明兰居士还是不肯见我？”身后小尼紧张得很，愣了一下，更惶恐不安，低头，欠一欠身，急急回道：“昭如师姐，明兰居士的小说今天不见客……”昭如再静站一会儿，山风是极冷的，冷到人骨头里去。此处却是最不避风的，眼睛有些涩涩的疼痛，算了，再怎么观望，也是没用。明说了不见客，自己在他对面的山腰站着，又能如何。就算眼睛放尖些，侥幸见着他的身影，也是没用。瞥一眼有些哆嗦却仍恭敬候着的净会小师妹，昭如无奈的转身，举步往山下去。明兰居士是当今最有名望的隐者，仰慕他的人不计其数，可叹自己也是其中一个。好不容易能够外出，见不到他，专程来的这一趟，无所获，怎样甘心就此回月落庵。
“师姐，还有一件事……”净会巴巴的跟着昭如，走得有些急迫，不时被些小石子小草根绊住几欲跌倒。缓下步子，昭如心下奇怪，这净会小师妹根骨不差，性子也踏实，只几步山路罢了，何以狼狈如此，恐怕连学武只一年的后辈也及不上，几乎就是不谙武艺的样子，正元庵的老师太说净会是四年前入的师门啊。
“什么事。”昭如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些。对于这个心思纤细的净会，不自觉就小心翼翼起来，因为怕自己不经意的冷漠让她害怕退缩，那样，她也许连话也不敢多说几句了吧，那么容易就紧张的小师妹啊。“月落庵的师姐们传来消息，说有个小女孩找师姐你，那个小女孩，说是叫蓝长河的。”净会很努力的把话说明白，想想没有什么错漏了，松一口气，瞧见前边的昭如师姐停住了，便抓住机会赶上，乖巧的站到昭如后面，止不住微微的喘气。功夫好就是不一样呀，明明是自然的走着，也让人看得赏心悦目，且自己要小跑着才跟得上。
吩咐她伺候昭如师姐，这是她的福分，庵里的师姐师妹，哪个没听说过昭如女尼，可以近距离接触，也是可以叫人羡慕的一件事了。这位昭如师姐，据说武功比她们都厉害，在武林的年轻人里也排得上名次，更不说她一派清丽出尘的姿容了。她会到小小的正元庵来，还是托了明兰居士的名声吧。
“蓝长河……”昭如轻轻念了一遍这名字，再不能轻快的迈了步子去。她静站半晌，不顾净会小师妹在身后诧异的神色。只垂了眼，在心里将这名字又念了几回。自己也有十八岁了，蓝长河，是个十三岁的大女孩了吧。当年扎着小辫奶声奶气的小娃娃呵。难为她记得自己这个二姐。只是，自己已经出家了啊。在自己投奔佛祖那日起，什么父母姐妹，都是前尘旧事了吧。毕竟，是自己的选择呢。所以，心不要跳动得这样激烈，不要这样热切的想念。
“昭如师姐？”净会担心起来。从来冷清淡薄的昭如，什么时候这样失态过。那个蓝长河，是什么特别的人吗。
“走吧。改天再去试试，今日且回罢。”昭如语气平静，只是再没有力气勉强自己作出温暖的表情。蓝长河，蓝长河。为什么要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一个表姐罗棋，带个麻烦人物呆在月落庵，还搅得自己的心不够乱么，难道自己总还是脱不开尘缘的牵扯，这样的话，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达到说的心如明镜不动若水。只不知，蓝长河既到了月落庵，可曾发觉罗棋的存在？这个表姐，历了那么多辛苦，只为保全昔日主子的小妹妹，这一桩，是自己极不赞同的事儿。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罗棋若是认为值得，旁人奈何。
……
我看看脚上一双精致漂亮的鞋子，心里有些暖意。这人就算坏，莫名其妙的捉了人来，却也还是有些风度的，至少不会叫我吃不必要的苦头。前些时不得已赤着脚，想来是皮不够厚，轻功也还没好到不用实打实触地的程度，免不了伤了几处，竟叫这掳人的家伙问心有愧出门给我买了两双鞋来。可不是么，谁叫他什么不扔，扔我的鞋来着。穿鞋一双，留一只有什么意思？不过，若他扔的是包袱，我没有换洗衣服，少不得要缠着他弄一套的。现在我穿一双，还有一双闲着，心下觉着这人还真是大方。他们也只给我买灰布鞋罢了，同师兄他们穿的一样，黯淡沉闷的颜色。这样招眼的，也只以前娘偶尔心情好了给我做过几回，虽好看精巧，却不曾用过这样好的料子。那时虽不用我操心吃穿用度，却也不是什么都不上心，有些东西，记着了，偏就不容易忘，可不是故意挂念着这些没意义的事儿。或者，对好看的事物留心，本就是人的天性么。像这鞋，这样的面料，我见过的，那些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才舍得大大方方穿出来走路呢。让我穿这样好的鞋子，费了几天功夫，没有心理障碍了，才能撇掉小心翼翼的谨慎，该走就走，想踢就踢。哎，奢侈就是这样，于一日日的习惯中养成。
这人其实挺懒的，看来他应该是挺有钱的吧，却不见他做什么事。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他们也没有去做生意或者给别人打下手什么的，同样是无业游民，怎么咱千山门就这么穷呢。
这个人，也是寂寞着的吧，长河姐姐说，每个人都是寂寞的，只是有些寂寞得狠了，连假装快乐都不能够。他不对我指手画脚的时候，脸上就没有了面对我时的笑啊恼啊之类的表情，这种时候，他都快快的走开，不和我相对。我想多瞄几眼他的无表情的脸也不行。只是，不必细瞧他的眉眼，只远远看见他的背影，便觉到他的萧索孤寒。他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只爬到离小木屋不远的一棵大树上去倚着树丫坐着。常常是动也不动的，在树上发呆，让我觉得他和我有着相同的小习惯，我也可以一个人发呆很久什么也不做。只是我发呆的时候，脑子里茫茫然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觉得那样是轻松的。他的发呆，是不是同我一样什么也不想呢？可惜我不打算问他。偶尔能听到他摘了扬的调子。我私下里摘了些叶子试过，那样悦耳的声音，使尽力气，仍旧捣鼓不出来。于是对他很有些佩服。
我被他罚学猴子在树枝上倒挂。他不叫停不准下地。真是的，我的辛苦就这样娱乐他么。不是没想过耍赖偷懒，只是不敢让他以为我不把他当一回事。左手的剑伤时时的尖锐隐痛提醒我忍耐。这个人，肆无忌惮，翻脸无情。前一刻对我嬉笑，马上就可以出剑将我划伤，一脸平常。我的左手招谁惹谁了，以前伤的，就对我右手出剑造成影响，再伤这次，不知道可有别的后遗症？
“小霜，来了？”这人在树下坐着，随意靠着树干，一腿伸直，一腿屈起。一身银灰色长衫结结实实触着地上的泥，树上的渣。我一边想，真是洒脱的帅气的家伙，一边暗暗心痛，不洗衣服的哪里知道辛苦，我要采多少皂荚要搓几多下才能把他那件光鲜衣服洗干净。
“呃……哥……”我惊讶的看去，差点掉下来，所幸稳住了。一股寒意扯紧了背脊，这人的剑早出了鞘正对着上方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