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姬或辰站在园子里，背着手，发呆着看叶子一片片落下，头脑似乎一片空荡荡，似乎想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他自己也分辨不清，这样的状态，是很危险的吧，只是，也只有在家，在姬府，他才敢这样卸下了所有绷紧的防备，信任着周围的一切，这也是他愿意偶尔回来的原因之一吧，难得的让自己的心轻松一下吧。毕竟是练武之人，不会没有基本的警觉，父亲未走到他面前他已回过神来，只是不想那么早就盯着父亲看，不是不尊敬，只是，他不知道用什么眼神才合适。他的父亲，既不亲切也不陌生的人哪。待父亲走近了，姬或辰才转过头去，用似乎很真挚的表情，注视父亲的面庞，仿佛才发现他到来。自己的脸上，是不是有些虚假的惊讶?姬或辰心下有些羞惭。也只是如此罢了，反正父亲是一个纯粹的文人，自己的功夫如何，他是不会太了解的，又怎么会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知道他在向自己走来。练了一上午的剑，是有点无聊了，只是，父亲的话，若是可以不听，才更好吧。
姬或辰看着父亲稍带责备的目光，心下有些不忿。眼神有些无措的逃开，怨恼的感情，还是不希望父亲知道，他没有把握让心底的情绪不在眼神里泄露，毕竟，父亲为官那么多年，看人心情的本事，不会没有。通过眼角余光，他看到父亲坐在斜对面的石凳上，心里不知怎的一阵茫然。定定神，理清思绪。若是不够清醒，怎么敢面对渐显老态的他一向敬爱的父亲，那样带了恳求的神色。稍一心软，自己的未来，就不是一直以来所愿意设想着的那样了。
“还是不愿意吗。”姬诚语气中难掩疲惫。
“唔。”姬或辰含糊的应了声。他知道自己有点任性了，可是，他的生活，不想因为要顺家人的意而听从安排。做官，他讨厌的事情。对于立志做官的姬或岩，他是看不起的，只是，也因为姬或岩那么坚定的按这条路走下去，家人也才不曾过于勉强自己，也才能由着他混迹江湖。所以，感激是有的。但是，他真的不乐意自己的弟弟走上这样的路，自己看不起的，弟弟却将其视为重途。官场的沉重与灰霾，难道姬或岩就看不到么。远不是它的荣光可以洗涤的肮脏嚣杂。竟然和那么多迷醉官场的人一样了么，他的弟弟啊。
“罢了，只是，以后对或岩温和些，他很不容易。”姬诚半晌，知道这个儿子的想法他再无法挽回。能怎么样呢，就算心疼小儿子，舍不得或岩小小的肩膀承受姬家重担，却也不能太过着意勉强大儿子。他已经给过他们选择的机会，也不算不尽人情。姬府，自己为之付出的已经太多，儿子们想怎样，就怎样吧。
姬或辰嗯了一声。看父亲慢慢走开。心里就有些沉闷起来。姬府怎么样，他才不想管，什么荣华什么富贵，现在有的，还不够么，这样的姬府，再破败，能差到哪儿去。况且，他只要衣食无忧便无谓了。
看一眼在自己面前低首不敢言语的小厮，姬或辰有些不耐。每次回来都可以见着的尹管家，竟离开姬府了。那几个小孩子的事，他本不想过问，可是，因为丢了个陌生小子，才使得尹管家离开，他怎么会不怨，尹管家身怀怎样的武艺，他一个练了十年功夫的人，怎么会一点不知，连自己也看不出深浅的人，却又一直呆在姬府，在自已回府的时候对自己关怀，给自己教诲，大哥哥一般，虽然面色冷淡，其实他的心那么柔软。他每回想起，都觉到莫名的安心。又不是尹管家的错，姬府护院失职，他承认，可是，该承担责任的也不是尹管家呀，作什么就抛下诺大姬府去找那个叫人毫无印象的乡下小子呢。据说当初首肯那三个小孩子留下来的人，是姬或岩。那么，他更有理由抱怨这个不讨喜的弟弟了。
走到姬或岩的屋子，本想找人传话，可是看到一张张平凡的脸孔，木然谦卑，没有一个如尹管家般洒脱俊逸。这样，对他们说话的心情都缺得很。姬府的丫环小厮年龄都偏小，年长的极少，且他回来的时候不多，见的人也少，混不到脸熟。不知道是几年前了？进行了一次大换人，少时所见过的仆役，便再没见着。那个时候，他已离家学艺，不常回姬府了。只是，那之后，每次回来，总是些小小的丫头小厮，一个个陌生又怯懦，真真无趣。再后来回府，竟见着漂亮的尹管家，加之偶然的机会，见识到尹管家白衣飘飘谪仙一般的惊人轻功，心下觉得与尹管家有着共同保存的秘密，别人都不知道呢，于是心中欢喜，就回来得更勤些了。有时尹管家会教他一些在那儿不曾学到的东西，所以他在师门，也还是可以一直保持着优秀的。
姬或岩不叫姬或辰哥哥。小时候叫过的，可是，自从姬或辰越来越厌恶官场，而姬或岩选择了未来为官的道路，两个人，就再回不到之前的亲密。
“没有人勉强我呀，我觉得做官很好。”姬或岩再一次对他不死心的哥哥说。他不会后悔的，就算再怎么不顺，也要走下去。小阿姨当初说过，要他守护姬府，他答应了，就会做到。况且，谁说做官就是一件很讨厌的事情呢。如果权势能够为心爱的人筑起坚固的堡垒，那么他不讳言，他热爱权势。什么好，什么不好，姬或辰说的，他不是不明白，只是，自己为之已经投入全部心力与希望，容不得改。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是有着这样野心的人吗。姬或岩，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你虽小，也别这样天真，做官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姬或辰冷漠的审视一般的眼神。其实一般的十岁的孩子，被怎样的眼神注视，就算心里觉着不友善，别扭一阵，也会很快忘的吧。可是，姬或岩知道，自己怎么会忘。姬或岩把正对着姬或辰的目光移回面前的书本，淡淡道，“姬或辰，我就是这样的。我是要做大官的人。”那么平静的表情，只是努力做出来的样子罢，其实心里是怨着的。为什么自己唯一的哥哥，不能全力支持自己所做的。那样鄙夷的目光，剑一般尖利，也是可以投向自己弟弟的么。会让人那么难受的目光。
“我不希望你以后过得痛苦。”姬或辰起身走开。
姬或岩恼怒起来，痛苦，什么才叫痛苦。如果当初，小阿姨有足够的力量……我要怎么做，小阿姨，怎样才够。不只是皇帝的青睐，要握有实权，连皇帝也不能夺走的力量，要怎么做。
姬或辰，我怎么能不恨，为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可以活得那么肆无忌惮。明明是为弟弟的自己，却要揽下这许多。小阿姨那么偏心，多么艰难，也固执的维护姬或辰单纯的世界。就算使多少人痛苦，也执意让姬或辰单纯的生活在他从小就喜欢的武侠的世界。自己也有想望，也有渴盼。快意江湖的恣意，自己也喜欢啊，可是她一开始就没给机会自己做选择。那么偏心。可是，对她，始终恨不起来，那个曾经巧笑倩兮如山花般烂漫的小阿姨。
……
“付长兴呢。”我现在已经开始在我们住的屋子周围种些草药。正埋头使劲松土，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我愣住了，抬头，果然是霜姑姑。一年多没见，看我的眼神，却是温暖了许多。难道时间可以让她对我越发亲切？我赶紧站起来，拍拍手上可以拍掉的稍大些的泥屑，却仍有许多粘在手上，不用水洗，是弄不掉了，若是用衣服擦，我却是不肯的。手脏兮兮的，稍稍放得离身子远些，冲她笑笑。“要喝茶吗，我去烧水。”她肯对我和气，我费些功夫伺候她，也是情愿的。只是，这样客气话，说出来，也是有些希望她明白拒绝的意思吧，那样，我也就理所当然不用特地烧水泡茶了，便没有不好客不礼貌的嫌疑，师伯就算想责怪我，我也有话可以推托。是不是很有些狡猾呢。
“用不着。付长兴呢。”真是不死心的人啊，看不出来我不想回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