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庄东北十余里处便是湘阴县往南第一铺袁家铺,此处扼守湘阴往长沙的官道,此时这里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宁静,不大的小镇已经变成了清军的驻扎之地。
营垒面前一道半人深的壕沟横亘于前,里面插满了尖木桩和鹿角,土坎上是一道石垒木桩排就的营垒,几个孤零零的石垒炮位排布在营垒之内,其上只有几门小铜炮。营中虚插了不少旌旗,但旗下来回巡视的清军兵勇都是无精打采的。
清军营垒南面的望楼之上,一个四十岁左右年纪清军官吏正眺首远望,他头上是青金石花翎顶戴,身上八蟒五爪袍服,胸前补服内是一只雪雁,却是清廷正四品官吏服饰。
此人脸长大耳,唇上浓密的胡须,一双深邃的眼睛透出一股精悍之气,他看着左右地形,皱眉对身旁另一个清军官员说道:“梅知府,此处地势平坦,内外应多置堑壕石垒,长毛贼匪皆是亡命之徒,万万大意不得。”
那官员梅知府苦着脸道:“胡道台,并非我等不想操办堵防之事,伍家岭一战败北,鲍军门战死,塔齐布逃往浏阳,军中副将以上将官,死的死,逃的逃,真到了无将领兵的局面。军中粮饷火器丢失无数,士气低糜已到了见长毛旗帜便逃的地步。下面那些千总、把总一个个嚣张跋扈,就不听号令,逃回来后不思进取,反而聚众赌博、殴斗。我这个长沙知府啊,在他们面前就是个屁,高兴了唤你一声大人,不高兴了都不正眼看你。前日闻得王总镇又在浏阳兵败,张抚台多番威胁利诱才驱赶这些兵勇到了袁家铺驻防。勉强修筑了现下的营垒,再要他们挖壕筑垒,可是要了这些丘八大爷的命了。”
这胡道台冷哼一声道:“朝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需知军法无情,王法如炉,这些兵勇敢不听命?!”
那梅知府轻叹道:“我等皆是文官,杀伐治军没有那决心,只怕此时杀人寒了军心,更、更怕那些丘八鼓噪闹事啊。眼下也不知道长毛可会兵锋北指,南路赛中堂、向军门他们的援军尚遥不可及,眼下军心浮动,士气低馁啊。”
那胡道台重重的一拍木栏道:“当此生死关头,杀伐更要果断,胡某虽然才到此间一日,但领兵有些时日,知道如何将兵,今日我胡林翼便让这些丘八知道我胡某人的手段!”
梅知府长出一口气道:“胡道台的官声,下官也有所耳闻,但胡公这次乃是奉旨调湖南襄办军务,一切还是等张抚台号令吧。”跟着他抹了抹眼角的泪水,长叹一声苦笑道:“省城失陷,伍家岭再败,也不知道朝廷会如何处置我梅不疑,其余同僚也都只是勉力为之而已,朝廷旨意一到,或许便是我等长沙僚属尽皆丢官杀头之时啊。”
胡林翼心头狠狠的一紧,这长沙知府梅不疑所言非虚,他原是黎平知府,十余日前朝廷降旨,加他道员衔,调湖南襄办军务。原本胡林翼只打算只身赶赴湖南,但临行前长沙失陷的败报传来,朝廷改命他带兵赴楚。黎平府年初之时也有长毛贼窜入,但胡林翼令各处结寨自保,训练百姓自卫,黎平府一地绿营兵仅有一千八百余名,但胡林翼发起的屯兵苗兵却有一万八千余名,是以没让长毛窜入黎平。
胡林翼早已知道练营兵弁滑弱万不可靠,且需索供应,甚苦烦扰,不如土著之民,保护乡里,大旨谓言战不如言守,用兵不如用民,其民力自以自卫,尤不如先用地利以卫民,**所用的人民战争概念可能便出自此处。在胡林翼的操办下,黎平府等地办团练一千五百余寨,设卡栅四百五十余座,每卡派民夫四名至二十名不等,分班轮守,逐月委员及老成绅士分带练勇巡查,周而复始,次第翦除盗匪,二三十年不见天日这区,始获安堵。清廷知悉胡林翼的才干,这才调他赴楚。
这次赴楚,胡林翼于南路雇募壮民苗千名,抽其精锐编成五百行伍,课其技艺,使知战守之法,便行赴楚地。昨日稍晚时候到了湘阴,今日一早便领兵到了最前沿察看军情,自湘阴到袁家铺,胡林翼看到的都是一片愁云惨淡的景象,当官的无心办差,当兵的无力杀贼,兵备器具不整,粮草军饷匮乏,百姓们则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不论谁来了,做百姓照样纳粮过活便了。
此刻听梅不疑说了心中的苦处,胡林翼也知道新任湖南巡抚张亮基、湖南布政使潘铎接手的便是一个烂摊子。想到这里胡林翼也叹口气道:“如今多事之秋,我等为官之人也只有尽力办差了。胡某入楚地,调了五百黔地苗兵前来助阵,这掘壕固垒之事就交给我们吧,只请梅知府调集些百姓民夫一道办差才好。”
梅不疑苦着脸道:“胡道台,并非下官不愿办差,眼下秋收农忙,实在抽不出壮丁来。”
胡林翼沉吟道:“非常时行非常法,可诏告百姓,凡出丁为民夫办差者,今年家中所缴钱粮可少一成。”
梅不疑为难的道:“这……这办法虽好,但还需要抚台大人定夺才是。”
胡林翼点点头道:“张抚台处我自会去说,听闻抚台大人到柳庄延请左宗棠去了,这个左宗棠生性倨傲,只怕是不会轻易出山的。但要真能请得此人出山,胜算又会多了几分。”说到这里胡林翼顿了顿又道:“对了,战报、邸报中多有说到这长毛伪西王,看来此獠用兵果敢,实乃劲敌,虽然战报中称此獠手绾兵符数千,但胡某看来能轻兵奔袭长沙,将兵当在两千上下,多了向军门那边也不会轻视不顾,只派了王家琳、邓绍良两部不过三千兵马追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