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宇峰鬼使神差地来到了那家国立银行的门外。
夜晚的街道显得有些萧瑟,大街上除了昏黄的街灯看不到一个人影。还不到宵禁的时间,但是这个时候人们似乎更原意呆在家里。连日来的骚动在政府强有力的举措下偃旗息鼓,宣传部门的安抚工作做得十分到位,人们开始相信他们的生命得到了保障,不然,政府官员为什么会留下来?按理说他们应该比平头老百姓跑得更快才对。就算不是百分百的肯定,天黑回家,闭门熄灯,龟缩在自己熟悉的安乐窝里总归不会再惹什么麻烦。
说到底,人们之所以会听信谣言,自乱阵脚,多半都是因为不明事实的真相。那么真相又是什么呢?真相是电视里特别播放的科普节目,是专家夸夸其谈的天体解说,是市委各部门一把手的恳切告辞,是刻意筛选出的民众代表面对镜头时的阳光灿烂。到最后,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正如恐慌可以感染恐慌,稳定也足以压倒稳定。群体意识就像一场烈性传染病,意识的走向直接作用于最终的结果,不同趋势决定了文明的好与坏,是突变还是延续。当然,这其中的因果普通人是没工夫搭理的,媒体的大合唱持之以恒,顽石也能炼成金。
当陈宇峰游荡街头时,电视机前的人们也终于松了一口大气,开始怀疑之前自己是不是有点神经质?听风是雨,缺乏主见,被居心叵测的谣言牵着鼻子走。现在,既然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而且已经有人表示了对真相的坚信和拥护,那么他们还有什么好坚持的呢?继续安安心心地过自己的日子罢了。
然而陈宇峰却回不去了。
那些太平的小日子虽然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麻烦,不过只要你忽略不计,所有的麻烦就都不是麻烦。比如工作丢了可以再找,朋友吹了可以再交,钱花光了可以再挣,但是陈宇峰却回不去了。
陈宇峰深刻地明白了这一点,他已经不再是他们中的一员。全世界几十亿人口中有没有像他一样举手投足就能要人命的?更别说隐身变形了。他已经脱离了普通人的圈子,但是遗憾的是,却没有一个更为高级的圈子等待着他的加入。
陈宇峰感到了孤独。这孤独是那么可耻,交织着罪恶,深不见底。仿佛全世界都遗弃了他,再也看不到一点希望的光。偏偏你还不能呐喊,就连听你告解的上帝的仆人都会冲着你恶狠狠地说,他要存留你的罪。你的孤独因为罪恶而不容于世,你还能怎么办?
陈宇峰站在国立银行的门口目空一切地发着呆。
警戒线还未拆去,巡警从天而降留下的遗迹依稀可见,被撕毁的卷帘门可怜巴巴地虎口大张。那个迷梦深处的夜晚所发生的事情顺水推舟地浮现眼前。
是的,那头牛,它和他一样经历了天地大冲撞,它也不再是一头普通的牛了。原本作为自然界主宰的人类在它面前形同玩偶,不堪一击,它一个不高兴就可以玩皮球似的把荷枪实弹的警察抛到半空,在一干人的围追堵截中潇洒地来去自如。这样的牛只能说:真牛!
陈宇峰想到了那头牛,同时也顿悟到自己此行的目的。
他与那头牛之间存在着一种必然的联系,不仅仅因为他们有过一段共同的经历,更因为这段经历让他们成为了这世上唯一能懂得彼此的生物。换句话说,他们是同类——一个超越了人类的人,一头超越了牛群的牛。他们的命运注定了纠缠不清,而他来这里,正是希望找到它。他甚至觉得,它也一样在找他。
长街寂寥,牛影难觅,畜生毕竟是畜生,不知道它在哪里瞎转悠,估计是找错了方向,想不到自己的同类故地重游,正守株待兔,等着与它相认呢。
陈宇峰站了半天,正打算后撤,警戒线内却有了动静。
国立银行内部传来了人声,隔着二十多米的直线距离,以及钢精水泥的重重阻挡,陈宇峰依然清晰地听到七八个人的脚步声正拾阶而上。其中有人沉重地说:“小王,你确定不是银行的内鬼?”
被叫小王的人说:“不是,我核查过了,熟悉金库的银行内部成员当晚的行踪都得到了证实,都没有作案的时间。”
那个沉重的声音又说:“会不会是他们串通外边的人,乘着这两天局势动荡,大摆迷阵,故弄玄机,目的就是要搅乱我们的视线,分散我们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