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之前,陈宇峰刻意打扮了一番,他穿上了压在箱子底的灰色风衣,带上了一顶宽边缘帽。.做好准备,陈宇峰这才鼓足勇气站到了镜子面前,第一次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审视自己。
即便如此层层设防,陈宇峰还是一眼就看穿了这拙劣的伪装。他的脸看起来更像一个做工粗糙的人皮面具,而且还是经过了黄土掩埋、细菌侵蚀过后的死人皮。他生而为人的鲜活,他蓬勃饱满的青春,毋庸置疑地成为了记忆中的过去。梳妆镜旁,母亲摆放的他的照片更加突出了这样的对比。照片中那个微笑英挺的年轻人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如此的呆滞、无神、空前绝后、惨绝人寰。他的脸活脱脱就是噩梦的活招牌,是灾难的活标本,是人神共愤的活靶子。归根到底,这样的一张脸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人间。
陈宇峰感到沮丧,比沮丧更强烈的是恐惧,即便有再多的钞票也无法驱散由此而来的绝望。是的,如果可以,陈宇峰情愿一名不文,只要能够再度拥有一张属于人类的正常的脸。
他猛然想起昨日在母亲病房前发生过的一件事,当时事出突然,他从玻璃门模糊的倒影里看到了一个崭新的形象,并且以此向絮絮叨叨的医生护士隐瞒了自己的真相。既然有过先例,他何不再试试。这个世界已经有太多真相被假象掩盖,比之惨不忍睹的真相,人们更容易接受栩栩如生的假象。当假象成为常态,真相也就失去了分量。
陈宇峰冲着镜子拼命地耸动脸部肌肉。一分钟过去,一刻钟过去,一小时过去,窗外的阳光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炽烈,直接穿透了窗帘的抵挡,在室内氤氲出一滩明暗交替的光圈,而镜子里的陈宇峰一如既往,看不到半点幻化变形的迹象。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陈宇峰不得不放弃。他重新竖起领子,压低帽檐,掩耳盗铃地戴上一副学生时代追赶潮流买下的苍蝇眼镜,全副武装地出了门。
陈宇峰不知道的是,在他家楼下对面的小巷旮旯角里,一个女人花了整整一个上午时间望着他家的窗户发呆。
下楼的时候陈宇峰撞见了自己家的邻居。在楼道的转角处,陈宇峰背过身企图蒙混过关,而邻居却警惕地盯着他。陈宇峰又一次感到了紧张,全身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他以为这个目不转睛打量他的男人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而这个男人却只是挠挠脑门说:“我认得你,你不是那个谁吗?”
趁男人冥思苦想之际,陈宇峰低着头快步走下楼梯。那男人在陈宇峰闪出筒子楼的刹那终于恍然大悟,拉长了嗓门喊道:“薛涛,薛主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么多年不见,你老一点没变,还越活越年轻了……”
来到大街上,陈宇峰长舒了一口气。
已经临近正午,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陈宇峰整了整衣领,勾头缩脑,心慌意乱地与同样心慌意乱的行人擦肩而过。人们似乎还没有从前几日的慌乱中回过神来,对大热天如此全副武装的怪人还来不及给予过多关注。陈宇峰畅通无阻地穿过了大街,拐入了一条背街的小巷,直到这时他才有心情回想起邻居刚才说的话。那个与他家毗邻多年的邻居认不出现在的他来的确情有可原,可为什么叫他薛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