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特别仔细听,早晨通常都是这样开始的。
看吧。
展!展凤在哪里!?
又来了。
杜艾大人和平常一样大吵大叫,让我觉得真有趣。
为什么三年来,这两个人老是吵吵闹闹的呢?
在我正对的大镜中,还没装扮好的自己已经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公主。
啊、好。
从后方传来认真的劝诫声,让我坐直身子。
铜制台座上贴着锡镜面,镜中映照出我端正坐姿的身影。
坐在朱红的圆椅上,身后有双柔韧的手臂正在梳理我的头发。
就算我在镜中的双眸注视着声音与手臂的主人,她也没回望我一眼,只是专心工作。
她是我的侍女,负责梳妆、打扮这类贴身工作的人。
面无表情的梳妆师不停地梳理着头发,看来就和平常一样。
镜子里十二岁的我一脸严肃,就像平常那样,迅速被装扮成公主。
每天早上,睡眼惺忪的我都要用半个小时在镜子里变身。
化身为人称东和七宫的公主殿下。
天色还早,左大臣阁下是怎么了呢?将军也是一样,不改轻率的态度。
对着镜子,我流露出公主殴下正经的表情,每天早上梳妆结束之后,我就会随着这句话,变身为七宫公主。
您要规谏他们吗?
这只是形式上的询问,是否要叫身旁随侍的侍女过来。
不了,随他们去吧。
他们两个人就是因为本性难移才有趣呢。
两位大人虽然不断争吵,其实也挺开心的吧。
梳妆师随即回话:
公主殿下看来也一样。
被看穿了。肩膀放松下来,地开始在我耳边接上长长的鬓发。
那是柔滑直顺的假发。
假发披散在我的胸前,依循古代发式,用精细的银线系着发梢。
颜色搭配我本来的头发,明亮而乌黑。
再戴上固定头发的饰品。
本来不及肩膀的头发,接上假发之后立刻变成及腰的长度。
用梳子梳理整齐之后,梳妆师把化妆道具放回梳妆台上。
完成了。
严肃的脸闭上眼睛,后退一步。
手艺真好。
向镜中的梳妆师道谢,看到她在我背后行礼的身影。
我再次正面审视自己。
镜中的我,和真正的我完全不同。
镜中是个身上穿着颜色鲜艳的长袖公主服饰,优雅的公主殿下。
肩膀上披着精致刺绣的轻薄羽衣,里面是淡蓝色的丝绢单衣,让人联想起凉爽的雪山。
青绿色的夏用衣带,是用白绢所染成的。
在耳畔及身后盘结而成的古代发型和扑上淡淡白粉的肌肤,都包裹在衣服的薰香中,增添精致清爽的美感。
公主殿下的装扮看起来轻松而凉爽。
试着微微侧过头。
装饰在脑后的彩色玻璃,随着摇曳发出叮咚一声。
大概是拜梳妆师高超的手艺之赐吧。
本来是个和高贵气质无缘的乡下女孩,现在却变成没人会起疑的东和公主。
今天我也同样扮演这个角色。
静静地呼吸。
侧耳细听,又听到室外传来杜艾大人的声音。
他还在大喊大叫。
辛苦了。
我轻盈地从朱红座椅上起身。
我要去左府阁下那里。不用通报了。
说出左大臣的略称,我回头看了梳妆师和她身后的两个侍女一眼。
看着她们一如往常的侧脸,我走出梳妆室。
左右延伸的回廊上只有我一个人,往出声的方向张望.
立即看到瘦小的身影出现在板廊的另一瑞。
我加快脚步,走向不断前进的背影。
听到背后玻璃发饰发出叮咚声。
我走到束带(注:日本百官的传统礼服)宫服后方。那是线条稳重、易于走动的文官服饰。
官服把全身包得紧紧的。杜艾大人自己也说过,这是廉价版的礼服。
公主服饰的衣摆太长了,要赶上他还花了一点工夫。
我一直想要有件行动方便的实用单衣。
不过大概还是会缝上许多轻飘飘的装饰吧?这些装饰害我走起路来好辛苦。
wo靠近杜艾大人身后说:
他一大早就高高兴兴地出门啦!
这里似乎只有我们两个人,所以遣词用字也就恢复本来的习惯。
看样子今天不会回来了。现在应该和亚麻色头发的女人在一起吧。
我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告诉他:
昨天是和黑发的女人哦!
杜艾大人没有回头,越走越快。
他的腿不长,短距离移动的速度却很快。
对啊!用中原人的说法,就像每天变换舞伴的舞曲吧。
我的语调也和脚步一起加快。
抬头仰见的身材并不高。
这个人和十二岁的我相比,只高了两个头而已。
瘦小的身体迅速穿过走廊。
哼!那家伙是无根的野草。
杜艾大人又想出新的形容词。
记得昨天形容展大人是会走路的空头支票、季节草之类的。
所谓的季节草,似乎是指当今时节一过,就怎么都找不到踪影的那种杂草。
不管展大人在不在场,他一向讲话毫无忌惮。
回廊里回荡着杜艾大人匆忙的脚步声。
因为是木质地板,音量还真不小。
这里是平城(注:建筑在乎地的城池)的二楼,走廊虽然有一定的长度,可是我们两人马上就从城内的一头走到另外一头。
可恶!人在外头吗?
杜艾大人啧舌说完之后,就在敞开的窗边停下脚步,眺望城外。
我跟着有样学样。
城外是夏季明亮的阳光。
现在已经是七月底了,这个季节又称为空澄。
我的名字就是来自外面的景色,透过四方形的窗框,可以看见夏季草原茂盛的模样。
虽然人在第二层,但位于坚固石造地基上的城池,还是有着极佳的视野。
放眼望去,大地是一片和缓的丘陵和荒芜的草原,而西边看不清楚的山则是西方山脉。
阳光普照在这片位于大陆东方,人称东和的土地。
此地是西北都市地区的守护城七宫城。
为了抵御火攻和弓矢,石头城壁上的木造城楼,还涂上层厚厚的泥土。
我们正在二楼外围的环廊上漫步。
这是座圆形的简单城池。
杜艾大人曾经说过:与其说是座城池,还比较接近补给基地。
在群雄并起的乱世里,位处东部平原的东和,是个远离征战的地方。
这里被由西向东延伸的西方山脉围绕,和被称为中原的首都隔绝,几乎是独立于中央政权之外的地方都市。
人口众多的都市国家东和,有许多从中央地区逃来的难民,变成战乱之世的避难所。
贺川正是东和第七座宫都市。
七宫城位在广阔平原的一角,据说是用于警戒边境的城池。
杜艾大人和展大人在原来的石造建筑上,增建木造的城楼。
似乎是城主展大人利角这里和战祸无缘的优点,照着自己的意思为所欲为。不过事实究竟如何,我也不太清楚。
我们两个人扶着内宽外窄的坚硬木质窗框。
这是为了在遭到攻击时,方便城内窥伺外面,同时也让敌军不易进攻的设计。而我们的视野也被局限在狭隘的角落上。
有看到吗?
站在左边的杜艾大人,朝右边张望了一下:
没看到人呢。
我站在右边,可以看到左边的景色。
长有等身高草的草原丛,恰如初夏晨光中的悠闲景色。
草丛间还夹杂着小略和壕沟。
不远处还能看到林地和丘陵。不过展大人大概是在这片风景之外的遥远彼端吧。
也许在某位贵妇或干金小姐的身旁吧。
从这边只能看到一片和缓的广阔原野。
城里的空地只有一座小型牧场这么大。住在这座由朴素城壁和壕沟围绕的城池已经两年半,还没经历过战争的洗礼。
虽然曾经以展大人为中心,发动各种军事行动或是前往讨伐山贼,但是平时待命的上兵不到三百人,大部分的人都觉得,这种规模和稍具规模的都市警备队差不多。
听他们两人说过,最多应该可以征调到五千人左右,可是也未曾亲眼看过。
杜艾大人又开始大吼大叫:
真是的!全部交给我就好了!这家伙应该由我来指挥!
我镇定地安抚他:
不过,您是展大人的军师哪。
就算我想献计,他本人也不在啊?明明事先就交代过,今天要开军事会议
就和平常一样,我们一边寻找展大人,一边交换危险的对话。
我抬头望着身旁那张脸。
虽然外表很年轻,但随着表情不同,看起来年龄也不一样。
沉默不语时很沉稳,吵闹时就非常孩子气。
看起来人很温和,但有时也会露出一脸讽刺的模样。
抬头仰望的脸和我遇到他时几乎没什么改变,只是我长高了些,我俩距离近了点。
已经是个大人了,还是有些孩子气。
几年前他曾对我说过,他再过没多久就要满三十岁了.
可是对外却宣称自己已是三十几岁的人。
我想,大概没人知道他的年纪吧?可能只有那个高个子搭档才知道。
回廊上,一群侍从走到我和杜艾大人身边。
年事已高的侍从长站在前头,后面跟着服侍我的侍从。
向公主殿下及左大臣阁下请安。
侍从长恭敬地行礼,其他侍从也跟着照做。
侍从长大人,今天一样那么早。
杜艾大人换上公务用的语调。
端正姿势,退到走廊的一角。
为了让路给我,直立不动。
一早就出声喧哗,因此承蒙殿下训诫。臣下必须更加谨慎。
煞有介事地说着一眼就会被识穿的台词。
杜艾大人的反应还是那么快。
我也已经习惯了。
我想其他人多少也是一样吧。
绝不会在他人面前展露粗暴的一面,可是谁都知道他的个性。
殿下,今日可好。
侍从长恭敬地向我请安。
恩。
我也简略回礼。
侍从长再次深深行礼,身后的侍从也再次一起动作。
侍从长抬起头:
敢问今日有何预定?
是来确认我的行程。
他是个尽忠职守的人。分明最近这一年来,每天的行程都是一成不变。
和平常一样。先是例会,接下来
我看着杜艾大人。
低着头的杜艾大人什么也没说,不过他的意思是怎么样都行吧?
早上就和杜艾尔陶一起散步,顺便讨论之后的问题吧?下午就和平时一样,多学习点东西。
是!愿殿下玉体无恙。
侍从长又低头行礼。
我突然觉得他的白发又比以前多了。
这么说来,我记起他最近似乎感冒了。
感冒好了吗?即使只是行宫,也需仰赖尽忠职守的臣子们才得以维持。请务必要好好保重身体啊!
说完之后,眼角看到杜艾大人稍微动了嘴角。
让您担忧了。公主殿下的关爱,臣真是感到万分惶恐。
真的很感动吗?老人家和众人一起跪倒在地。
又行了一下礼,他说:
恕臣僭越,方才听到殿下正在寻找凤将军。
侍从长的这句话,让我们对望一眼。
您知道他人在何处吗?
是!
杜艾大人一问,侍从长的部下指着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