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病已出生以来,霍光只见过他一次,就是在征和二年,刘病已满月的时候。那时候,尚未起兵的卫太子在博望苑里为这个孙儿的出生举办了盛大的庆祝宴会。那一宴是卫氏走向覆灭前的最后一次狂欢。卫太子之乱后,刘病已先是随着母亲进入大狱,后来在邴吉的保护下,辗转到史家,复又因为先帝遗诏,回转掖庭。这所有一切都有专人向他汇报,但是他却不曾再见这个孩子,这个卫氏遗孤。
霍光走到刘病已跟前,看着他稚嫩的脸上有着决绝的倔强。有趣的是,霍光竟从他的身上找到了一样久违的熟悉感。这种寻找同类的渴望,他儿时也曾有过。当他被嫡母斥为私生子时,他也曾极端渴望找寻到与自己有着相同血脉的兄长。纵然衣食无缺,却还是渴望寻找到自己的血缘至亲嘛?霍光心中如此喟叹着。将心比心之后,再看眼前的刘病已,他的心便软了下来。左右不过是一个孩子的心愿,成全了他又有何妨呢。
“张令,既然曾孙想留下,就由着他。”霍光微微一笑,对张贺说道,“你留下照顾他。至于其他人,都散了吧。”他一声令下,众人自然不敢多话,立马依令散去。张延年方才看到霍光现身,本打起了全部精神应对,甚至还试想好了,如果霍光震怒,自己该如何表现,来体现自己的护孙心切。霍光这般轻轻放下后,他顿时松了一口气,他转过头本想安抚刘病已两句,却看到余长御凝视着自己的目光,连忙回了一个亲切的笑容。余长御一直观察着张延年的一举一动,张延年这个客气而模式化的笑容让她越发肯定了自己心底的猜测。心事消散后,一种时光流逝,再难挽回的怅然感油然而生。王蘅君看到方才围上来的人都如潮水般退去,立刻也想跟着走人,结果却发现自家长御呆呆地立在当场不动,她连忙扯了扯余长御的衣袖,轻声喊道:“长御,长御,回去了。”
余长御这才回过神来,发现霍光正担忧地望着自己。她冲霍光笑了笑,屈膝行礼道:“大将军,余生告退。”出了中央官署,王蘅君顿时有一种逃离历史中心人物圈的轻松感,她愉快地迈着轻松的脚步走回了掖庭。然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到霍大将军尾随而至,压抑感复起。
“阿蘅,出去给大将军准备茶水。”余长御仿佛是早有预料,倒是一点都不意外,从容地吩咐王蘅君招待霍光。“是,长御。”王蘅君连忙点头,逃似的奔了出去。霍光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说道:“长御看来很喜欢这个孩子。我听说你平日还教她习字骑射。”“大概是因为年纪大了,所以开始觉得寂寞吧。阿蘅乖巧听话也聪明,有她在身边就觉得时间能很快打发掉。”余长御姿态优雅地跪坐下来,摆了个手势请霍光落座。“……如果觉得寂寞,要不搬到我府上或者云儿,山儿他们的府上去吧。你也该好好享享儿孙福了。”霍光斟酌着说道。“不必了。你应该知道,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未央宫的。”余长御摇头拒绝了霍光的提议。
这时,王蘅君端着茶水走进了房间,余长御接过茶,为自己和霍光都倒上了一杯。王蘅君完成任务后,立刻乖巧地退出了房门外,去做自己的事情。“你啊,永远都这么固执。”霍光叹息道。“你可以夸奖我的择善固执。”余长御轻笑着回应道。随后,两人一时无话,直到余长御再度开口。“是假的。我确定。”余长御淡淡地说道。霍光呆了呆,脸上闪过一丝愕然,随后心中又有一种莫名的轻松。察觉到自己的轻松,他苦笑道:“你确定?”“真正的太子看到我不该这么镇定吧?”余长御叹息着说道,“而且在我面前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未免也太可笑了。指使他的人,还不够了解太子。”“但,那也足够可怕了。”霍光放下茶杯,眯起眼睛,“容貌相像还是其次,言行、举止甚至对宫里的记忆,都丝毫不出差错。背后那人想必花了不少心思。”“宫外的那些谣言,你想必是知道了吧。有查到来源吗?”余长御开口问道。
“不,没有。那人做的很隐蔽。一时倒是查不到。”霍光自嘲地笑了笑,说道,“看来是这几年过得太顺了,竟让这等宵小让我眼皮子底下使坏。现在在等夏阳回来的消息呢。”
“夏阳。”余长御皱起了眉头,说道,“夏阳是这个假太子自己提供的地址吧。能查出什么?”
“就算查不出他们想隐藏的,至少也能看到他们想给我们看的。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是有迹可循,互为因果的。他们掩饰得越多,留下的也就越多。”霍光微微一笑,说道,“放心吧。不管是谁想靠这么个假太子来动摇什么,我都不会让他得逞的。”“你心中有数就好。”余长御放下茶杯,如是说道,“王曾孙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