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魏忠贤的这一套,放到像万历皇帝这个年纪的青年帝王身上,应该是很受用的。
毕竟谁都不会守着祖训过日子嘛,哪个皇帝会不愿意见到手下人重视自己,胜过那个死去两百多年的祖宗呢?
崇祯皇帝到最后一遇见事就把朱元璋的牌位祭出来,可是在行事用人上还不是与皇明祖训背道而驰?
然而朱翊钧却不是因为魏忠贤会哄人而高看他一眼,他主要是觉得老魏挺能耐,一旦掐准了皇帝的心理,就甚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
“行罢,李进忠。”
朱翊钧抬起头来,叫起了魏忠贤,
“你说说罢,如果让你来将漕运改海运,你会如何做?”
魏忠贤站了起来,一面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面恭敬回道,
“奴婢会从内廷出资,以造海船的名义入股轮船招商局。”
朱翊钧挑起了眉,道,
“内廷有这么多钱?”
朱翊钧扬唇笑道,
“朕都不知道内廷有这么多钱,内廷若有这么多钱,那可比朕的内帑还丰厚了啊。”
这句话当然是朱翊钧的调侃,他知道魏忠贤本身是没钱的,历史上他的那些钱都是进宫之后才有的。
魏忠贤穷得很大方,
“奴婢们没钱。”
朱翊钧问道,
“那钱从哪里来呢?”
魏忠贤道,
“皇爷若是把这个差事交给内廷,则自有人给内廷送钱。”
朱翊钧心想,老魏可唬不了他,这个方法之前他用过了,
“你想得倒好,难道贵妃的面子还没你大?若是有人要送钱,先前办轮船招商局的时候,那该送的早就送完了。”
魏忠贤反问道,
“奴婢斗胆,敢问皇爷,不知现下所收到的钱是否足够用来主持改革漕运之事?”
朱翊钧被那么一问,颇有些尴尬道,
“目下是还不足,不过我朝素来重农抑商,此等情景并不稀奇。”
朱翊钧倒不是为自己找补,主要他的想法是要完成改革就必须先改变普罗大众的观念,他是真的挺好奇魏忠贤想怎么去改变人们的观念。
魏忠贤却道,
“皇爷说得很是,只是奴婢以为,重农抑商不过是其缘由之一,关键实不在此。”
朱翊钧在这方面一向相当不耻下问,
“哦?那是甚么缘由呢?”
有了先前的铺垫,魏忠贤这才不慌不忙地道,
“奴婢宫中人言,太祖皇帝曾经颁布过一部《醒贪简要录》,以此定下我朝官员薄禄之惯例,至洪武三十五年,又颁布诏令,将各级官员禄米中的一部分折成银钞发放,米钞兼支。”
“以今时今日而论,现今正一品官员每月仅可领取一石禄米,十七两银子以及近六百贯的宝钞,奴婢先日奉命在东厂办差,听得番子每月回报,如今米价已涨至四、五两银子一石,换言之,这正一品官员的一月月俸还买不到五石米。”
“至于宝钞,由于滥发严重,一贯宝钞的市值已只有四文钱左右,六百贯宝钞仅值二两多银子,还买不来一石米,皇爷,依照太祖爷定下的祖训,我朝正一品官员每个月的收入实际折合到手中,至多不过五石米,只能养活几个人,又如何有余钱拿出银子另外投资海贸呢?”
朱翊钧吓了一跳,以为魏忠贤想要发行新型的大明货币,立时心想,老魏怎么一上来就弄出这么一个大摊子,这连金融准备金都没有呢,于是忙道,
“这宝钞滥发是我朝素来之积弊,非一朝一夕所能改善。”
魏忠贤一顿,似是没料到皇帝听到这番话的第一反应是关注宝钞滥发问题,
“是,是,皇爷高瞻远瞩,不过仅以时下而论,这朝廷官员官俸实在是……”
朱翊钧“哦”了一声,反应过来道,
“……对,对……可是官员俸禄虽少,这其他收入加起来却必定是绰绰有余的。”
魏忠贤道,
“虽是如此,但大臣们即使有钱,也决计不会拿出来投到皇爷的轮船招商局里。”
朱翊钧问道,
“哦?这是为何?”
魏忠贤回道,
“正是因为人人皆有官俸之外的收入,人人才越是不肯拿出钱来,若是谁先一步拿出了钱来,又是动辄数十万、数百万之巨,岂不是就等于自证贪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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