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捧冠的手举得更高了,
“确实,他们是见到这顶翼善冠才将那人拖下去杖毙的,您没有杀人,是这顶帽子在杀人。”
朱翊钧用手背拭泪,他现在跟李氏讲的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情,
“听说当年溥仪被废之后,在紫禁城的深宫之内,还能听到京城中远远的市声,有很清晰的小贩叫卖声,有木轮大车的隆隆声,有时也听到大兵唱歌声,当时清宫的太监们把这现象叫做‘响城’……可是真奇怪,现下这里有一个人在外头正在被打死,我却甚么都听不到。”
“我在想这是为甚么呢?是因为一个人有了权力就会选择性忽略呼救声吗?如果是这样,那我真的宁愿……”
话音未落,李氏忽然一抬手,将那顶两手高捧的翼善冠反扣到了自己头上,
“您如果不想要这顶帽子,那奴婢来替您承担罪孽。”
朱翊钧的哽咽声一下子戛然而止,他放下那只欲盖弥彰胡乱擦着眼泪的手,勉力控制着嗓音道,
“你怎么对生命一点儿都没有敬畏之心?你难道就不怕报应?”
李氏歪了歪脑袋,明朝的宫女和妃嫔一样梳狄髻,只是宫女不像妃嫔能插戴一整套的头面首饰、金玉簪钗,因此翼善冠往她头上一戴,立刻适配无疑地扣住了她顶上那网状圆锥体的宝塔型发鼓,轻易还掉不下来,
“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还怕甚么呢?”
李氏又把称呼给换回来了,
“说到‘报应’二字,那就更加可笑了,令新冠蔓延造成无数人感染和死亡的那些人都没有遭到报应,凭甚么我就要遭到报应?”
“如果你非要让我遭报应,那我刚才就说了,你干脆就杀了我,现成的理由,我扯下你头上的翼善冠,是大不敬之罪。”
“如果我的第二次死亡能让你学会杀人,我就算在十八层地狱里,也会为大明由衷地感到高兴。”
朱翊钧朝她走了两步,忽然撩袍跪下,与李氏跪了个面对面,他的眼睛仍是红彤彤的,看人的时候有一种兔子发急咬人前的莫名征兆。
李氏这时候反倒有点害怕,让一个男人跪下来的力量总是不可测知的。
朱翊钧开口道,
“为何你还不能接受你第一次的死亡?”
李氏道,
“你还是先站起来罢,你腿不好,跪着不难受吗?”
朱翊钧道,
“你能跪,我就能跪,咳,其实我跪死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祭祀的时候我朝这大明的列祖列宗不知道依礼叩拜了多少回,我可以把你当一个和朱元璋一样的死人,只是他死在四百年前,你死在四百年后,你看这样公平不公平?”
“你知道我多不喜欢同人居高临下地说话,即使你竟然因此利用了我,我也不愿你死第二回,活上第二回多不容易啊。”
李氏反问道,
“我哪里利用你了?”
朱翊钧擦了擦眼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