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道,
“不就是本来应该用楠木,但是现在用的都是杂木吗?这皇爷应该早就知道了啊。”
孙暹摆摆手,胃口甚好地吃起了羊肉,
“那你知道,这些木头是怎么买来的吗?”
魏忠贤道,
“不是船厂与专司开采木材的山客自行交易的吗?”
孙暹笑道,
“错啦,船厂和轮船招商局一样,也是通过招募商人,到木材出产地与山客进行交易,先年那些商人去的是仪真或者芜湖,近几年却改到了湖广荆州,因为荆州地处长江上游,靠近木材产地,直接于当地交易能减少中间折耗。”
魏忠贤一点即通,立刻问道,
“那船厂招募的是一般是哪些商人呢?不会也是晋商罢?”
孙暹道,
“是徽商。”
魏忠贤道,
“您的意思是……说王承勋与徽商官商勾结?”
孙暹道,
“不错,这官商勾结历来治的是商人的罪,抄的是官吏的银,说官商勾结,总比在职贪墨的转圜余地要大一些。”
魏忠贤跟着笑了起来,
“您说得对,有一就有二,如果徽商可以用官商勾结的罪名治罪,那晋商自然也可以,倘或以后海贸赚钱赚得多了,咱们或能如法炮制,把那个范明也这样弄下来,再把咱们自己的人替换上去。”
孙暹抿着嘴直笑,
“我可没有这样说啊。”
魏忠贤应道,
“您没这样说,是我这样说的,不过……”
魏忠贤眼珠一转,结合自己先前二十年在宫外的经历问道,
“像竹木、木材这样的商品,工部不是专门开设了抽分场对其征收商税吗?倘或咱们说王承勋官商勾结,那工部那里该怎么交代呢?”
“关于这件事啊,我在南京的时候请教过田义,朝廷为了制止抽分场的官员吃拿卡要,特意采用印信文簿来核查税银与实物,工部向下颁发印信号簿十二册,其中内四册发地方有司登记所抽料价,四册由该场主事收掌,另四册填报工部稽查。”
“也就是说,这抽分场的税收账簿一向一式三份,一份由地方官府登记当地征收物料的价格,一份由抽分场主事保管每日登记,一份填报登记好之后上报工部供核查,在这种情况下,咱们说王承勋官商勾结,工部不是一定会留有证据、予以反驳吗?”
孙暹道,
“朝廷为保证漕船的木料供应,分别是在荆州、芜湖与杭州设置抽分场,你看这三个地方,有甚么共同特点?”
魏忠贤道,
“这我倒看不出来。”
孙暹笑道,
“这三个地方的木材运输,都要通过南京龙江关。”
魏忠贤道,
“那这南京龙江关,和工部有甚么关系?”
孙暹道,
“木材要收商税,是因为木材在不同的地方能发挥不同的效用,漕木在清江提举司可以用来制造漕船,而南京的龙江关,正是我朝设立的最早的抽分场,南京的工部与兵部,也要用木材来制造他物。”
“所以如果工部拿出账面证明,那我们就可以说,账面数字无误,只是东西对不上号,南京的工部与兵部私自截留了漕木,若是皇爷不信,可以再遣人去南京或清江提举司细查。”
魏忠贤追问道,
“那南京的工部和兵部难道就不会为王承勋说话吗?”
孙暹道,
“他们的确是会为王承勋说话,只是他们不会让朝廷来查证实物,何况截留漕木一说确有其事,这三分假七分真的罪名最难洗清,所以南京的工部和兵部一定会和咱们想的一样,把过错推到招募来的徽商头上。”
“譬如啊,说这徽商左右逢源,一个买卖做两次生意,同时认领南京兵部和清江船厂部价,南京兵部只是照章办事,都是那些奸商私卖木材,就算实物和账面对不上号,也是这些奸商故意拖延所致,反正借口多得是。”
魏忠贤问道,
“可朝廷若是这样办案子,往后还有哪个徽商敢来投认招买木材的生意呢?”
孙暹笑了起来,
“那可多了,只要这木材生意能继续做,就有商人能接着来,商人有甚么可怕的?朝廷是不会让商人垄断一个行业的,到头来都是朝廷赚钱,那商人们啊,还生怕自己和朝廷站的不是一边儿呢,你就别替朝廷操这份心了。”
魏忠贤点了点头,
“嗳,也是,除了婊子的生意,这其他行业,朝廷都能垄断。”
孙暹道,
“所以这条罪治下来还是比较容易的。”
魏忠贤又问道,
“那皇爷还要求将新建伯这个爵位换个人来继承,可是又不能否定王守仁生前的那些成就,这又该如何是好呢?我听田义说啊,这心学的门生多得是数不胜数,还有不少是在职官员呢。”
“另外,我听说那张居正生前就打击过心学,现在张居正已经倒台了,皇爷如果要再打击张居正当年打击过的学说,那……皇爷的面子又往哪儿搁呢?”
孙暹回道,
“心学肯定是不能打击的,不说别的,这学问的问题是那些清流的强项,咱们不懂,最好不要随便就否定那些文人弄出来的学说,不过呢,这总体的不能否定,不代表个体的也不能否定。”
魏忠贤问道,
“这是甚么意思呢?”
孙暹回道,
“咱们不能否定心学,但是可以否定信仰心学的某一个人,并且从这某一个人身上发散开来,从而倒过来推定,心学对大明会造成危害。”
魏忠贤问道,
“这能有用?恐怕不能服众罢?”
孙暹笑道,
“普罗大众本来就是很盲从的嘛,朝廷说一个人对社会有害,谁又敢能保证这个人从现在到往后都不会生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