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魏忠贤又有点儿为难,晚明抄家的一大特色就是层层株连根根罪,像朱翊钧这种就事论事的论罪方法很容易造成舆论攻击,
“新建伯之祖有功于社稷,奴婢知道其中利害。”
魏忠贤眼珠一转,用他前二十年所能知道的所有文化人词汇道,
“只是再有功于社稷,也不能将国家之所有视为一己之私有,倘或王承勋如此,岂非有违先祖之训?既然世爵之后有违祖训,皇爷自然应当夺其爵禄,让其他不辱先祖名声的子孙承袭新建伯之位。”
朱翊钧笑了一笑,道,
“说得很是。”
魏忠贤受了鼓励,继续试探道,
“那么,倘或王承勋不再为新建伯,奴婢们是否就可以……”
朱翊钧接口道,
“朕给你口谕,你们自己看着办。”
魏忠贤怔了一怔,不敢相信自己刚一入宫就受到皇爷的如此青睐,他觉得自己和其他小阉比起来也没甚么过人之处,怎么皇爷会如此地信赖他呢?
“你去了南京,有事可以找田义请教。”
朱翊钧提醒道,
“田义是南京副守备,兼掌南京司礼监印,万历十年的时候,朕还派他去秦藩永寿王府押送辅国中尉怀墉到凤阳圈禁呢,他办事可靠,很能知晓朕的心意。”
魏忠贤忙应道,
“是,是。”
朱翊钧对他的提拔之心如此明显,简直令他手足无措,虽然历史上的魏忠贤在入宫之后也没经受甚么特别重大的折磨与苦难,但是这么迅速的迁升也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如皇爷所言,奴婢初入宫中,还有许多规矩不甚了解,皇爷不如让宋晋、王安、王体乾与奴婢同去南京,他们处事周全,又出自司礼监秉笔、随堂名下,有他们随行,自可确保无虞。”
朱翊钧一听,心里先是“呦呵”一声,暗道,没想到老魏胆子还挺大,一入宫就敢在皇帝面前提要求。
又想,魏忠贤到底是魏忠贤,不放过任何一个能结交党羽、壮大人脉的机会,本来他老魏是能独吞这份功劳的,却偏偏要提携其他司礼监本管太监名下的小阉,这肯定就是老魏要卖一个现成的人情嘛,就是想司礼监人人都说他这人不忘同侪。
由于穿越者的身份,朱翊钧每碰到一个历史人物,就总是用史书上的印象去定义他或她,因此魏忠贤在朱翊钧眼里是以一个口蜜腹剑又不择手段的反面人物形象出现的。
说实话,即使是在现代,朱翊钧也很怕跟魏忠贤这种人打交道,他觉得魏忠贤好像是那种喜欢在公交车上倚老卖老非要逼年轻人让座,走路上还喜欢呸呸呸随地吐痰的,由于某个特殊年代所以没接受过甚么正规教育的老无赖。
他觉得坏人变老就是后来九千岁那个样子,没想到魏忠贤在刚入宫的时候也是挺谨小慎微,事事夹着尾巴做人的。
其实这时候魏忠贤压根还没有拉帮结派这个念头呢,他就是觉得多一点人跟着自己一块去就是多一层保障,但是他这么一提,朱翊钧瞬间就把他给揣摩复杂了,
“不必,朕于他们另有效用。”
魏忠贤心里愈加七上八下了,闻言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回道,
“……是,皇爷如此信任奴婢,奴婢定将不辱使命。”
朱翊钧笑了一下,忽然向魏忠贤问出了一个他已然问过许多遍的问题,
“李进忠,你对投票怎么看啊?”
魏忠贤心下“咯噔”了一声,当即本能般地跪下回道,
“皇爷怎么看,奴婢就怎么看,奴婢入了宫,连命都是皇爷的,皇爷说甚么,奴婢就认甚么,皇爷说投票是利国利民,奴婢就觉得投票是利国利民,谁要是反对投票,那就是反对皇爷,谁反对皇爷,奴婢就一定要将他铲除。”
魏忠贤的这一气儿标准回答顿时就把朱翊钧说得沉默了下去,他想,魏忠贤好用是好用,可是这九千岁跟投票总不应该存在于同一时空里。
要是到头来魏忠贤发现他成为九千岁的可能被他朱翊钧给扼杀了,他自我解放的道路被他朱翊钧给斩断了,独属于宦官的荣耀随着天下万民都获得一样的尊严与平等而消失了,那这时候的魏忠贤,还会效忠于自己这个现代人皇帝吗?
“说得好啊。”
皇帝轻轻地赞了一句,用一种似是玩笑又似是鼓励的复杂语气道,
“要是朕身边能多几个像你这样不要命的奴婢,朕甚么事儿做不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