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道理说上去确实通顺,只是我怕那麻承恩并非是一个只讲道理之人。”
吴惟贤笑道,
“我方才这一通啊,讲的还是国家大义,倘或国家大义讲不通,那我就只有替他拨弄拨弄小算盘了。”
陈蚕问道,
“哦?西北系能有甚么小算盘呢?”
吴惟贤笑道,
“这马市一共有四方得益,朝廷、边将、蒙古人,还有一方,就是晋商,这一方虽不起眼,实则最要紧,这马市最大的交易方就来自于晋商,可倘或轮船招商局办起来了,商人们投资开海成功了,那马市的利润必会大为缩减。”
陈蚕道,
“可是这开海得来的利润说不定就能补贴到马市上呢?”
吴惟贤笑着摇头道,
“这样一进一出,哪里比得上现在呢?”
陈蚕又道,
“那晋商难道就不能既维持马市贸易,又对外开海吗?”
吴惟贤反问道,
“倘或皇上是这样的意思,那又何必如此着急地在改革马政地同时又开办轮船招商局呢?皇上现在这样做,就是想把马政里的这一条财路堵上,想给边将收收心嘛。”
陈蚕点头道,
“不错,商人是很敏感的,一旦朝廷政策有变,他们肯定见风使舵,立刻向朝廷靠拢。”
吴惟贤道,
“对,所以即使不考虑顺义王这样的边境隐患,就算单纯为了那一份马市利益,麻贵也一定会偏帮咱们。”
陈蚕想了一会儿,又道,
“可是倘或麻承恩能听得进我说的话,为求心安,他也必定会去找李如柏核实情况。”
吴惟贤道,
“如果麻承恩那边能说通了,李如柏即使态度暧昧,也绝不会一口回绝,一则,李如松现在还在宣府,为了这点小事得罪麻贵的西北系,他李如柏能有甚么好处呢?”
“二则,此事于李如柏而言,实则有利无弊,他在蓟镇南兵营,本就不得咱们浙兵的人心,若是此事能成,军饷发了下来,那是他调度有方,倘或此事不成,他亦只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当从来没听过这事,科道官难道还会因为他袖手旁观而弹劾他吗?”
“吴大斌虽然供职于辽东都司,但是名义上却是我家的亲戚,论起勾连二字,我的风险可比李如柏大多了,李如柏难道会想不到这一层吗?三则,蓟镇乃拱卫京师的军事重镇,不管是上面的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导致军饷发不下来,万一这蓟镇西路出了甚么事故,第一负责人仍旧是他李如柏。”
“假设李如柏没有从中作梗,我个人认为这件事上他的确是无辜的,那李如柏现在也一定很着急得想把蓟镇南兵被拖欠军饷的情况汇奏上去,只是他摸不准这马政改革的路子、探不清这浑水里头的深浅,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候麻承恩和咱们蓟镇南兵若是找到了绕着弯子递出消息的方法,李如柏或许表面上无动于衷,心里实则高兴都来不及呢,再者,李氏虽则家财万贯,但自轮船招商局开办之后,却并没有听到李成梁主动投资开海的消息,可见他们家也根本不看好皇上的这些政策,又怎会对我们的行动横加阻挠呢?”
陈蚕听了这席话,原本勤谨悲观的神情也不自觉地渐渐明亮起来,大明的乡民普遍面带菜色,自从陈蚕当上武官之后,菜色锐减,逐渐换上了一种总是显得心事重重的晦暗神情,现在他脸色一亮堂,连人也看上去舒展许多。
“要真能那么顺利就好了。”
陈蚕抚了抚自己衣上胸前那块看起来总是愁眉苦脸的狮子补,
“我就是担心一点啊,这人的观点不是一成不变的,如果这海贸当真获利甚巨,那麻贵和李成梁往后会不会改了主意,重新支持皇上的改革呢?”
吴惟贤笑道,
“倘或没有其他缘由,就单以利益而论,廷纶兄,你放心,他们永远不可能改变主意去支持皇上的轮船招商局。”
陈蚕问道,
“这是为何?”
吴惟贤回道,
“因为由权力带来的垄断利润是其他任何一个行业的生意都比不上的,而皇上开设的轮船招商局,其本质是为皇家‘招商’,这大明难道还会有人放着好好的官不做,反去为了海贸经商?”
“除非皇上能预先打破他们在权力上的垄断,否则再如何改革,大家也不过是表面上敷衍了事,口惠而实不至地说几句好听的哄皇上高兴,私下里该干甚么干甚么,谁都不愿为此多付出自己的一分利益。”
陈蚕又问道,
“那若是皇上看明白了这一点,往后换了路子,把轮船招商局办成了一个官衙机构,这情形会不会又有变化呢?”
吴惟贤笑道,
“皇上不会这么干,因为这商贸讲究的是竞争与公平,这两点本身就是与官僚相悖的,倘或甚么都要由官衙管起来,甚么都要听从上意圣旨,那无论是多么巨额利润的行业,都不可能在大明获得长足的发展。”
陈蚕叹道,
“吴兄啊,可恨我只是个正三品的都司佥书,我若是能有法子当上都督,就算进京死谏,也定要教皇上听到你这番至理。”
吴惟贤爽朗地笑道,
“算啦,算啦,廷纶兄啊,咱们没这个命,能有功夫把咱们自己份内的事情做好,就已经算得上是不负圣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