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鹰既然不包括在已经定好的税里,那我就不能收,你也别拿‘贝勒受拥戴’这样的话来骗我,这样的当我在汉人那里上得够多的了。”
“今日你若用我的名义收上来一只鹰,我拿了它去,反给你赏,明日就会有更多的人有样学样,打着我的名号四处吃拿卡要。”
“吃完了、拿完了,再匀出一点富余的献上来给我,说是效忠于我,其实则是用我年年征战积累下来的威望出去狐假虎威。”
“我若是上了你的当,外头的人一时碍于我建州雄称一方,还不敢多说甚么,可一旦积怨成恨,我建州则将渐渐失之民心。”
“而我得到的是甚么呢?不过是一些财物而已,为了这样一些财物而害了整个建州,我努尔哈齐岂是这般不知深浅之人?”
“像你这样的法子,在汉人那里倒是挺受欢迎的,马市就有不少小吏借着朝廷和皇上名头到处横征暴敛,市中的女真商贩个个敢怒不敢言。”
“你要是这么喜欢做这样的事情,干脆你也别待在建州了,改日你留个长发,再梳个汉髻,学几个月汉语,我送你去辽东镇落户罢。”
那名诸申一听,以为努尔哈齐的意思是要把他驱逐出境后杀他全家,吓得连连磕头,
“不敢!不敢!”
这时,坐在一旁的额亦都开口劝道,
“贝勒,汉人不是有句话,叫作‘不教而诛是为虐’吗?”
“这是咱们建州头一回有人犯这样的事,之前定条律的时候也没规定过这一条,贝勒何必说这么重的话呢?”
努尔哈齐朝额亦都笑道,
“额亦都,你知道我从小最恨汉人们说甚么吗?那就是‘皇上是英明的,都是底下执行的官吏出了问题’。”
“当然了,我没见过皇上,不知道皇上究竟好不好,不过我能知道的是,如果一个好皇帝手底下出的个个都是恶徒,那么即使他再好,也是一个无能的皇帝。”
“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甚么借口都不必找,对皇帝而言,无能就是坏,甚至比本身就坏的皇帝还要坏。”
“我的巴图鲁,你与我征战至今,难道你是因为我努尔哈齐是一个无能的坏人才决意追随于我的吗?”
额亦都忙道,
“当然不是。”
努尔哈齐道,
“既然不是,你就不该拦着不让我惩处他,如果我建州也同朝廷治下的府郡一般,处处皆是强征摊派、横官欺商,那你我这些年的血汗可真都是白流了。”
额亦都顿了一顿,只得道,
“那罚之前,总要先让他把银钱给付了。”
努尔哈齐一想也对,于是朝那诸申问道,
“你有钱付给鹰主吗?”
诸申飞快地摇了两下头。
努尔哈齐叹了口气,又转向那前来告状的鹰主道,
“这只鹰在马市上能值多少钱?我先替他付了。”
鹰主大喜过望,立刻就说了一个相对较高的市场价格。
努尔哈齐二话没说就掏了银子。
鹰主接了钱来,忙不迭地向努尔哈齐下跪叩谢。
努尔哈齐又朝那诸申道,
“这笔银子你记好了,就加在你家这个月要交的税里,你可以迟交但不能不交。”
“在你交清之前,我便先扣了你家老小,遣去外城服役,甚么时候你交了钱,甚么时候我下令放他们回来。”
“不过你要是想再动其他脑筋,或是屡教不改,敢再犯此事,我立刻刺了你全家的耳鼻!听明白了吗?”
建州的“刺耳鼻”之刑指的是用利器刺穿耳朵和鼻子,有时候是仅仅割掉或刺穿耳朵、鼻子中的一个,有时候却是耳朵、鼻子一并割掉或刺穿。
正是因为它执行的具体方式比较灵活,因此极为残酷,遭受此种刑罚的犯人往往会惨不忍睹。
那名诸申闻言便伏地磕头道,
“是,是,我往后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努尔哈齐审判完毕,又朝一旁正在做记录的安费扬古道,
“传令全部,往后我建州部众往来买卖,必则两相情愿,如行商之人不愿出售,勿得强行征购。”
“一应人等,必自带价银,以为购买之需,其以购为辞而不告而取者,我必罪之。”
安费扬古频频点头,
“淑勒贝勒放心,我必将此言晓谕建州全部。”
努尔哈齐一挥手,那跪在地上的二人就被带了下去。
龚正陆就在此时走了过去,
“淑勒贝勒可真是嫉恶如仇啊。”
努尔哈齐见来人是龚正陆,笑着用汉语回道,
“是啊,因为我‘恶’得过他,才能治得了他。”
龚正陆“嗐”了一声,笑道,
“这个词语不是这么个意思。”
努尔哈齐道,
“反正就这么个意思,先生听得懂就好,我其实是不想当恶人的,但是我一不当恶人,就有人要来害建州,建州是我的心血,我岂能看着它白白地为人所害?”
龚正陆知道努尔哈齐是在为方才说皇帝坏话而辩解。
毕竟万历十六年的建州奴酋还不大敢说大明天子的坏话,要说也是偷摸着说、婉转地说,总之不会当着汉人的面说,
“淑勒贝勒判得对,现在部里的人渐渐多起来了,不像从前那么好管……”
龚正陆原意是想引出何和礼福晋要来与努尔哈齐决斗一事,不想努尔哈齐却接口道,
“不好管我也一定要管,依照我这些年在马市行商的经验来看,强征摊派之风一起,定然便收不住了。”
“先生是知道我的,我是最恨摊派的,尤其在咱们建州,商贸是何等重要,何能由得这种人横行霸道?”
“往后我建州若建了码头,打通了海上经贸航线,难道就白白地看着这种人毁了东北出海口吗?”
龚正陆吃了一惊,脱口便道,
“难道淑勒贝勒是想在这节骨眼儿上开通东北出海口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