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六年,一月二十一日。
年节刚过,宫中喜气洋洋的红火气氛还未完全消散。
张诚捧着奏疏刚进乾清宫,还没议事,就听朱翊钧连下了两道圣旨。
一道是让鸿胪寺联同礼部主客司遣使去濠镜接待耶稣会传教士范礼安与倭国使团。
另一道则是恢复弘治前的旧例,重新让内阁委官提督四夷馆,并准许民间子弟投考译字生一职。
“四夷馆内,除永乐年间八馆、正德年间增设的兰纳馆、万历七年增设的暹罗馆外,再增设佛郎机与英吉利二馆。”
朱翊钧靠坐在榻上,坚定而有力地对张诚道,
“朕听闻,四夷馆于嘉靖前购诸夷书甚多,然学者惧其繁琐,时时盗出而毁其籍,以致馆中夷书或母籍多失,或间止存一二页。”
“若遇夷人,则贿其通事,别造他语译之,如此成何体统?若被外夷察觉,岂不让我大明由夷人耻笑?”
张诚不知皇帝怎么无端提起四夷馆这个清水衙门来了,有些稀里糊涂地应道,
“是,奴婢一会儿就去向内阁传旨。”
朱翊钧又道,
“馆中夷书亦可翻印外传,不拘题材,不限厚薄,不必审查,只要民间书商愿意翻印、百姓乐意传看,一律不设限制。”
张诚有了上回因反对科道官而被皇帝驳斥的经验,这回答得十分利索,
“是,民间书商原本就是想印甚么就印甚么,只要有读者愿意购买,无论写的甚么都有书商出钱印书。”
“皇爷此番放开四夷馆中夷书翻印之禁,想来民间必得纷纷响应。”
朱翊钧笑了起来,大明就是大明,无论如何,都必得与蒙元和满清有所区别。
“另外,四夷馆中的译字生必得熟习夷语,礼部与会同馆必须勤督课业。”
朱翊钧觉得翻译到底还是一门靠积累的学问,
“一定要一月一试、一季一考,译业精晓者,方准留用,不通者,立时可黜。”
张诚立刻应道,
“是,这也原是成祖爷定下的旧例。”
朱翊钧道,
“若是国子监生投考译字生,若考校合格,仍可准录为科甲出身。”
张诚又应了下来。
朱翊钧终于感受了一回大明特有的文化自信。
这同样的事情搁在晚清,不知要经过多少议论呢。
可放在晚明,一句“恢复国初旧制”就顺利解决了!
朱翊钧心中轻松了一点。
不管百姓现在读不读得懂外文书,只要能放开就一定会有人去读。
只要有人去读,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向往西方先进的科学和文化,那大明就越来越有希望。
历史是由人民群众创造的。
朱翊钧非常信仰这一点。
“好了,你记下了就好。”
朱翊钧语气轻快,
“外朝可有要紧事?”
张诚见皇帝心情不错,也跟着松快了一些,
“辽东又有奏报。”
朱翊钧道,
“哦?”
张诚忙递上手中的奏疏,
“朝鲜国王李昖发来进表,说建州女真向朝鲜献颅称臣,朝鲜君臣不知如何是好。”
朱翊钧闻言不禁便有些惊讶。
建州女真同时向明朝和朝鲜两端通贡称臣的操作并不罕见。
甚至在朝鲜战争之后,努尔哈赤明明已经有了不必恭顺的权力,但他在面对明朝使者之时,依然卑躬屈膝,还对明朝使者说自己是在为大明“保守天朝地界九百五十里”。
努尔哈赤是一个很会表现自己低眉顺目的人,这是他作为赘婿的本色出演,所以朱翊钧并不为此感到吃惊。
朱翊钧惊讶是惊讶在,他明明已经违背了历史走向,下旨明令顾养谦进剿建州了,小鞑子怎么还会有命向朝鲜称臣呢?
朱翊钧接过李昖的进表,尚未来得及翻开,便听张诚继续禀报道,
“还有,辽东总兵李成梁以王缄揭辩指及,自请罢斥。”
张诚又递上一份奏疏,
“待皇爷查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