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里可温教或也有可取之处。”
李太后道,
“昔年蒙古人征南宋的时候,那南征大将伯颜不就信也里可温教吗?”
“倘或也里可温教能与佛教一般普渡众生,那蒙古大将伯颜又怎么会屠尽常州呢?”
朱翊镠补充道,
“是啊,当年伯颜把常州屠的就只剩七个人了,且他征南宋的时候,还说要像曹彬征江南一样敛杀呢。”
李太后总结道,
“洋教就是嘴上说得好听话,手里做得杀人事,皇上即便对传教士感兴趣,挑几个看得顺眼的,封个不大不小的闲官也就罢了。”
蒙元留下的历史阴影过于沉重,朱翊钧一时竟也寻不出合理的说辞来反驳。
李太后和朱翊镠的观点可以普遍代表一般明朝人对基督教的看法。
蒙古对基督教徒的确十分宽容,但由于元廷当时的政策问题,基督教未能正式走向中国化。
蒙元的基督教徒虽然能受到元廷的重用,但他们在大都学习语言、翻译经书的时候,用的都是鞑靼文、拉丁文、波斯文,用到汉文的地方极其之少,导致基督教经文未能在元代进行成功地汉化。
且蒙元时代的基督教完全依附于蒙古人与色目人,是一种只流行于蒙古上层社会的信仰,其本身的文化
与中国传统完全不同,与汉人和南人有着天然的文化隔阂。
再加上元朝后期,元武宗听信道士赵归之言,下令废金山十字封;元仁宗又起用李孟,采取政教分离政策,使得基督教在地方势力一泻千里。
这种政治上的依附性,大大制约了基督教在中国的本土化进程。
而当朱元璋推翻元政权之后,明廷害怕蒙古人从草原重取江山,因而采取闭关自守的政策,禁止一切外来的宗教和外人的进入。
蒙古人不得不向北方逃去,而基督教教徒则以蒙古人和色目人为最多,他们本来在元政权下多享有政治和经济特权。
而明朝建立之后,基督教教徒的特权被取消了,明初的海禁政策又使营商环境失利了,庞大的教会开支顿时变得无以为继。
加上其它本地宗教在明政权中得到提携和眷顾,基督教作为一种汉化不成功的舶来品,自然受到明廷的无情的压迫和攻击。
而随元顺帝北去的基督教教徒,又受到草上喇嘛教和回教的影响,也渐渐失去了原本的信仰。
因此到了万历时期,西方传教士再次东来之时,明廷许多人仍然秉持着明初环境下的思想观点,把基督教视为与中国文化相悖的、需要时刻防备的“邪教”。
朱翊钧笑了笑,道,
“就算是只封个闲官,那也要朕瞧过之后再封啊。”
朱翊镠却道,
“臣以为,洋人没甚么了不起的,皇上即使要给洋人封官,也得让他们和我大明百姓一样通过科举,从童子试开始层层考校才能成为天子门生。”
“要是皇上一看到洋人就破格录取,对我大明子民也太不公道了,难道洋人信个教、皮肤白些,便天生就比我中国人高一等了?”
“洋人要当官,在濠镜当个他们洋人自己选出来的官也就罢了。”
“要是一边当了洋官,一边还能来京城当朝官,这将我大明万千苦读的寒门子弟置于何地呢?”
“即使是蒙元之时,也没有一个外国人来中国,随便就能当两层官的道理啊。”
朱翊钧闻言一愣,心中忽然涌上了一阵难以言道的感慨。
自己真是受近代史影响太深了,以致于一听到洋人,就先入为主地觉得人家肯定比中国人厉害得多。
朱翊镠虽然有着独属于特权阶级的自高自大,但他却能用一种比自己更加客观的视角去审视西方人。
晚明的中国人当然应该和西方人是平等的。
既然是平等的,怎么能让西方人直接跳过竞争激烈的科举,而直接授以官职呢?
“四弟说得不错。”
朱翊钧反省完毕,认真朝朱翊镠回道,
“科举是我大明最为公正的考试,朕不能把原本属于我大明子民的做官名额随意就拨给洋人。”
朱翊镠笑道,
“皇上说得是,据臣所见,那些传教士虽然取了中文名,但实则是为了去周边小国方便传教,而非真心仰慕我中华文化。”
“洋人贪势幕强,只要我大明一直受诸国朝拜,皇上又何惧洋人不愿为我大明效力呢?”
“臣听闻如今欧罗巴小国林立,彼此之间纷争不断,莫说我大明国富兵强,就是毗邻的倭国小邦,也能让洋人俯首帖耳,不敢违逆。”
朱翊钧心道,这话怎么和我在现代看到的晚明历史有些不同啊。
“哦?是吗?”
朱翊钧故作好奇道,
“那倭国是怎么让洋人俯首帖耳的?”
朱翊镠笑道,
“臣于广东听闻,就在不久之前,那倭国九州的一个小小大名,还支使了耶稣会的洋人,让传教士带领了一支倭国使团,千里迢迢地去欧罗巴觐见国王。”
“皇上且想,一个倭国的大名就能把传教士使唤得团团转,何况皇上……”
朱翊钧心下一顿,蓦地接口道,
“倭国九州的大名?”
朱翊镠点头道,
“是啊,据说是倭国九州的大友宗麟。”
朱翊钧豁然开朗,这支在万历时期就游遍欧洲各国、成功觐见罗马教皇的日本使团,就是日本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天正遣欧少年使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