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不多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从那次以后，我便勒令她不许在我面前玩火，不许进厨房，吃饭的话只能吃冷食，如果实在不行，可以拿钱出去吃。呵呵，一个三岁的孩子，居然被我这个做父亲的如此要求，我还真狠得下心啊。别人家的孩子这个年龄还都只知道打滚撒娇，还都只知道玩具零食的时候，我家的孩子却已经一大早起来颤颤颠颠地下楼去买早点了。就连那些卖早点的小商人都看不下去了，多次敲开我家的大门，指责我这个混账父亲不是人，禽兽不如。呵呵，骂得好啊，骂得好！我钱不多活了这一辈子，丈夫丈夫没做好，父亲父亲没做好，我想我当真禽兽不如了。”钱不多自嘲地笑着，眼中除了深深的自责，再无其他。
“她七岁的时候，我都还没有给她起名字，整天呼来喊去的就只是‘喂，丫头’，而她却总是微笑着答应着‘爸爸，什么事’。那个时候我已经被停职下岗了，家里积蓄不多，被我坐吃山空给吃的一贫如洗。而我自己却只知道酗酒度日，完全不关心生计问题。到了后来，就连我们的吃饭都成了问题。当女儿告诉我家里没有多余的钱了的时候，我心中其实是有些解脱的。就这样吧，既然我狠不下心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那就让我们都饿死吧，然后我们一家在另一个世界团聚，到那时我在尽我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好好补偿我的女儿……可是断粮的第一天，我们都没饭吃；第二天，女儿自己一大早就出门了，将近中午的时候，她捧回来两笼包子……第三天，还是楼下卖早点的小贩，夫妻两人怒气冲冲地拍开我家家门，二话不说就扇了我一巴掌，质问我还知不知道一个做父亲的应尽的责任，如果我没有做父亲的觉悟的话，他们夫妻正好膝下无儿女，不如就让他们来照顾女儿，至于我这个无能的男人，就由得我自生自灭好了。嘿，他们夫妻俩真是好人啊。既然女儿命不该绝，那就让她跟着这对善良的夫妻，重新体会一下人间亲情的温暖吧。我便摆了摆手，告诉他们：‘这个女儿我早就想扔掉了，既然有人愿意捡破烂，那便捡回家当宝贝去吧。我这个女儿叫做钱贝贝，你们如果不愿意，让她改名换姓也行。’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女儿眼眶中忽然沁满了泪水，一狠心，我狠狠地关上了房门。”
钱不多说到这里，忽然忍不住笑了“可是第二天，我就忍不住出门去楼下那对卖早点的夫妻的摊子上去了，结果……人去楼空。向周围一打听，才知道他们搬到别的街道去卖早点了，只为不让贝贝看到我这个父亲饿死的情景。”
“我突然间又浑身有了活力，仿佛重生一般，居然不想浑浑噩噩下去饿死自己了，好像终于抛下了一个十分为难的包袱一样，浑身轻松。反正女儿还在这个城市，我还是能够见到她的。我开始重新找工作，自己一个人生活，闲暇的时候喜欢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各个街道晃悠，期盼着能够忽然发现有一家三口在某个街头卖早点，那小贩的女儿和我的女儿一样大年纪，长得也很相像，声音清脆甜美，而且她的小名叫贝贝，和我女儿一样的名字……可是，没有，我找了整整三年，都没有再见到我家楼下那个卖早点的夫妻，也没有再看到我的女儿，贝贝。”
“我心灰意冷，也许贝贝早跟着她的新爸爸新妈妈回到了他们新的家里，一家三口过着幸福的生活，再也没有人会想到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我想我这算是报了仇了吧，可是心中却再也痛快不起来了。但是，就在那一天，就在我家楼房背后的街道上，我看到了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竖着两条小辫子，背着书包往家里赶。我远远坠在她身后，悄悄地跟着她，看到她走了很远的路，绕了很大一个圈，这才回到自己的家里。我没有看到她的正面，却依然肯定地知道，她叫钱贝贝！或者她曾经叫钱贝贝！因为，她是我的女儿，无论如何，我都认得她的！原来他们早就不卖早点了，他们定居了下来，让女儿在附近的小学上学。我这才惊觉，我的这个女儿，已经浴火而生十年了！”钱布多的声音忽然高亢起来，仿佛自己的心情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下午，浑浑噩噩的自己重新见到自己女儿那无可抑制的喜悦中去，他擦了擦眼角，继续兴奋地说道：“原来我女儿已经上学了，我这个做父亲的居然不知道。不过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用满城市的胡乱跑了。每天早上，我都早早起床，然后打开窗户，躲在窗户后边，透过窗户看着楼房背后的那条街道，总会有哦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绕一个打圈子从那条街道上经过，然后上学去。中午，每到十二点快放学的时候，我都急匆匆地从公司赶回家里，等着那条街道上那个蹦蹦跳跳的身影的出现，然后才匆匆赶回公司上班。下午，我也会早早地赶到家里，迎着夕阳看着被阳光拖得老长的娇小身影从窗下经过。这居然成了我每天必不可少的另一份工作——看望女儿的工作。”钱不多微笑着说着，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女儿，“那段时间，我最讨厌的就是星期天，因为我会有两天看不见自己的女儿。我更讨厌寒暑假，因为它们让我两个月见不到我女儿。”
“可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两年之后，贝贝要小学毕业，升入初中了。过了那个暑假，她就要去那个封闭管理的中学去学习，我想我再也不能像这样躲在窗边看着自己的女儿一天天成长了。我必须要想个办法，能够像这样一样每天看到我的女儿！于是，我搬家了，搬到了那所中学旁边的居民楼里，特意挑了一个能够看见校园内情形的楼层，住了下来。只是……那个暑假过去的时候，在那所中学举办的新生欢迎会上，我寻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女儿的身影！可是，这所中学是我们城市唯一的一所中学了，她不在这里，又会去了哪里呢？我终于忍不住，在她的新家附近徘徊观察了很久，才趁着她新妈妈出来买菜的时候拦住她，向她打听贝贝的情况。结果……”钱不多说道这里，忽然看了看钱贝贝，伸出那只完好的手臂摸了摸她的头。钱贝贝吐了吐舌头，接口说道：“我离家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