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看向了阿法芙，这个现成的通译。</p>
阿法芙冷冷道：“他说中原大皇帝将会封他做千户。”</p>
叶昭微微颔首，心说这厮倒也狡诈。</p>
大概走了里许，便见碧绿的草坡下，有一处村庄，有草屋、木屋、毡房，也有砖瓦结构的院子。</p>
热贡十二族所在的这一带，适宜农耕，十二族均定居下来，乃是农耕加放牧的部落。</p>
村中央一座庄园，占地极阔，从外间看就好像西藏风格的小宫殿一般，主建筑物乃是三层高的土楼城堡。</p>
看着村中藏民，叶昭却是微微叹口气，一个个黑黝黝，骷髅般发育不良的模样，大夏天穿着皮袍子，无神的看着车队马队，全无生机。</p>
突然，从旁边窜出个生物，开始叶昭还以为是野狗呢，因为就好似野狗一般四肢着地跳出来，等它抓起干马粪放入嘴里咀嚼，叶昭才看出来，原来是个人。</p>
随即多日杰的土兵就大骂着用鞭子抽打那野狗般的人，抽得他连蹦带窜，怪叫着逃去了村屋草丛中。</p>
这便是尼什匠了，也就是乞丐，在藏民部落，比狗还不如，遇到他们就是“出门见鬼”。</p>
多日杰对叶昭自是极为巴结，将三层土堡全部让了出来，他则带着家眷住去偏院，土堡里的才玉乎（奴隶）自留下来服侍安抚使大人。</p>
多日杰更一声令下，整个村子的藏民都拖家带口络绎离开自己的家，叶昭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为帝国官兵让出了住所，藏民们都跑去了村后草坡上睡，远远看去，黑黝黝的一片人头攒动。</p>
虽然是夏天，但多日杰一句话，藏民就没有一个敢反抗的，由此可见他对整个部族的绝对影响力，或者说，淫威万丈。</p>
等叶昭知道时，房屋已经都空了出来，叶昭也就没再说什么，要藏民们回来又如何？谁也不会感激你，而且，心里还说不定怎么想，处于原始奴隶部落的人群，你很难明白他们的心理状态，而且天生就与你有着巨大的鸿沟隔阂，要影响他们，不是简单的事。</p>
在土堡的议事厅，叶昭听多日杰大体讲解了一下其部族的制度，最令叶昭感兴趣的就是多日杰的“长老会”中，下设的几个官职中有一个叫做“汉土”，是负责部落内外的信使和传达千百户指令的人，此外还向过路商人收取税捐等等。而在热贡十二部族中，均有“汉土”。</p>
叶昭笑道：“汉土汉土，你们也算追本溯源，没忘了这土地的主人。”其实叶昭也知道自己多半是误解，但谁叫他起这个名字呢。</p>
多日杰赔笑，露出黄乎乎的牙齿，说：“是，是。”</p>
傍晚时分，夏日仓活佛来到了土堡，叶昭令郑阿巧宣示圣旨，封夏日仓为“隆务大乐妙悟国师”，管理青海黄河以南黄教事务。</p>
夏日仓活佛脸色微变，但却领旨谢恩。多日杰眼珠转的越发快了，中原大皇帝圣旨中没提到政事，显见是要剥夺活佛管理世俗事务的权力，那他们这些头人自然会是大皇帝管理黄南一地的首选。</p>
而这位安抚使大人有“纠察民风”“任命官员”之权责，自然是为大皇帝挑选此地的管理者。</p>
多日杰在见到叶昭前心下忐忑，因为他趁着中原内乱，循化厅势微之际，很是侵吞了其它部落的田地和草山，现今中原大皇帝在循化设县治，他不免担心其它部族去循化告自己的状，而现今看，只要能安抚好这位安抚使大人，由自己管理黄南热贡十二族可就大有希望。</p>
喝着酥油茶，叶昭实则微微叫苦，实在有些喝不惯，但来了藏区，好像不喝上几口总觉得少了些什么。</p>
“上师，这热贡十二族人口、牲畜、田地、草场，还有贵寺庙的田产、僧人数、牲畜数，还请您整理核实，本官要观上一观。”</p>
毕竟是安抚使身份，对方是国师，是以“上师”“您”“请”等字眼不免要用一用，若不然大喇嘛本就心里不舒服呢，自己小小安抚使又偌般托大，大喇嘛可就不知道会怎么想了。</p>
说了几句话，又一起用了晚膳，夏日仓活佛告辞而去。</p>
土堡内处处燃起油灯，镶嵌在土墙凹处的油灯星星点点，极富异域风情，如此耗油，显见夏日仓下了血本。</p>
来到三楼寝室，外面有女侍卫肃立，领路的女奴提着灯笼，身材极为矮小，看也不敢看这些中原来的大官。</p>
寝室宽阔无比，正中是一座巨大的红纱床，四面红幔垂下，奢华浪漫。</p>
朦朦胧胧的红帐中，花姬和苇月伊织已经睡了，几天颠簸，怕是难得找到了京城的那种舒适，而这张大床，再躺五六人也不显拥挤。</p>
看得出，不但土堡新建不久，土堡里家俬也多为新造，不过皇上入住，又没有侍女，女扈从们自动手将其冲洗了一番，洒香料燃清香，床上铺垫，自也换成了皇室锦缎软卧。</p>
踱了两步，叶昭出了寝室，叫来郑阿巧，说是出去走走。</p>
月朗星稀，藏人村落、草山、河流，构成一幅唯美的图画，现代人定然极为向往这样的生活，但又怎知道今之社会是怎样残酷？</p>
藏人们都睡在村后草坡上，叶昭随即上了另一侧村东的草坡，踩着那厚厚的绿茵，松松软软，脚下颇为舒服。</p>
身后，是郑阿巧和十几名大内侍卫。</p>
踱着步，叶昭琢磨着黄南地区的社会架构，这黄南，同中原人接触算是比较频繁了，可尽管如此，如果将这些头人治罪，不但不会得到藏民的支持，反而会引起恐慌，就算中央遣来各乡乡长和治安队，可却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藏民们定然会逃走西迁。</p>
要怎么最快令藏民接受中原政府呢？</p>
坐在一处草坡丘陵前，叶昭慢慢点起了一颗烟。</p>
几名侍卫正要去丘陵那边查看，突然娇柔清亮的歌声响起：</p>
“作为安拉派谴的最后一位使者</p>
也是安拉最心爱最拥待的密友</p>
你传达了光明的伊斯兰教</p>
以天启把人们从多神崇拜中拯救出来</p>
引导人们走向永恒的安拉</p>
于是</p>
人们认识了真. 善 .美，认识了宇宙的真理……”</p>
娇婉歌喉比黄莺唱歌还动听一万倍，歌声中的虔诚更是令人沉醉其中，如闻天籁，仿佛沐浴在穆斯林之河，不由自主生出庄严、崇慕、膜拜之意。</p>
叶昭做手势令几名侍卫不要轻动，蹑手蹑脚走了过去，翻过草丘，却见玉盘挂于天际，一个白衣胜雪的少女，抱膝坐在草地上，宛如与玉盘合而为一，全身弥漫着圣洁的光辉。</p>
“在你归主时的最后一次演讲</p>
一字一句</p>
萦绕在每一位穆期林的心中</p>
留给尘间穆期林两句劝告</p>
一个能言的<古兰经></p>
一个无言的死亡</p>
聆听穆圣的教诲我们走向光明。”</p>
叶昭静静听着这高原天籁之音，看着眼前这副美轮美奂的圣洁画面，一时有些恍惚，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呢？</p>
草坡上沉寂了许久，阿法芙站起，拎起地上的鸟铳，回身，这才见到叶昭，她微蹙秀眉，问道：“干甚么？”</p>
叶昭啪得抖开折扇，说道：“漫漫长夜，无心睡眠。”实则被她感染，却又不想被她看出来。</p>
郑阿巧等几位侍卫见皇上模样，都会心一笑，四下散去，只有郑阿巧紧紧跟在叶昭身后，毕竟对面是个危险人物，总令人不怎么放心。</p>
“白姑娘，你为爷爷报恩，就不怕我捉了你么？”叶昭用扇子做了个请的手势，阿法芙倒也与他并肩而行，期间郑阿巧走上两步，欲接过阿法芙手中鸟铳，阿法芙想了想，就递给了他。</p>
“捉了我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汉人，能杀死所有的穆斯林么？”阿法芙怡然的说，看得出，她确实一点也不将个人安危放在心上。</p>
叶昭道：“也未必不可以。”</p>
阿法芙眼神似月亮般皎洁，微微仰着脸， “安拉会给我们启示。”</p>
叶昭点点头：“也许吧。”又问道：“你明天去双朋部？”据说阿法芙在临近的双朋部有藏族朋友，她要去看一看。</p>
阿法芙轻轻点头。</p>
叶昭道：“要不要我派一哨步兵陪你去？你现在为我工作，可别出什么闪失，我可就带了一位番子通译，到时候他说谎不说谎我都不知道。”</p>
阿法芙道：“我能照顾好自己。”随即星星般明亮的眼睛看向叶昭，说：“你带番子通译是怕我说谎么？”</p>
叶昭笑道：“是啊，你倒也聪明。”</p>
阿法芙眼里却有了愠意：“现在是斋月，我怎会说谎？”显然觉得对她是极大的侮辱。</p>
叶昭无奈的道：“或许你也是背道者？”心知又犯了这位虔诚穆斯林的忌讳，这话出口，就等她勃然大怒呢，实在觉得她跟刺猬一般难以相处，月亮下高歌的清婉少女，真的是面前这位么？</p>
阿法芙却没发脾气，凝视叶昭半晌，说：“你为什么不顺从你的心，用你的心说话呢？”</p>
叶昭微微一怔，摇了摇折扇，说：“走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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