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富春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离开家那么那么的远。当踏上高铁列车的那一刻,丈夫站在车窗外挥着手,没有说话。
这个乡下的汉子就是这样,永远是做的比说的多。
王富春的行礼里装的满满当当的。是前一晚丈夫给她收拾的。
里面装着几件昨天才去县城买的新衣服。
“去淮海,人家都说那的城里人狗眼看人低。衣裳要穿好的,鞋子要穿新的。不要被人瞧不起,不要再外面受委屈。”
那是丈夫背着自己偷偷去县城买的,花了五百块钱。临上车的那一刻他才告诉自己。
一个四十岁的大老爷们,一直在田地里和稻米打交道。从十四岁到四十岁,他在种了二十六年的庄稼。
靠着种庄稼盖了房子,娶了媳妇,生了孩子拉扯大还培养成了一个大学生。他这一辈子都没有开口对王富春说过一句我爱你。
十六岁从邻村嫁过来的时候,王富春和自己的丈夫仅仅见过三面。
没有电视剧里演的那些浪漫的事情,没有蜜月旅行。结婚后的第三天王富春就坐在丈夫的手扶拖拉机后斗里跟着丈夫一起去县城买种子化肥去了。如果这也算是一种蜜月旅行的话,那么这种旅行就是颠簸的黄土路和拖拉机的柴油味。
中午在县城的面馆吃饭,是王富春第一次和丈夫在外面的餐厅吃饭,如果这也算是一种约会的话,那么这种约会就是一碗小份的加肉加蛋面和一大海碗的榨菜面。
那天中午太阳猛烈,回去的路上丈夫给自己买了一瓶非常可乐,自己到小卖部的水龙头那里灌了一肚子的凉水。
坐在车后斗的化肥上,手里握着冰冰凉凉的非常可乐,王富春第一次感觉自己没有后悔,没有后悔答应嫁给这个男人。
临上车前丈夫看着自己,没有什么甜言蜜语,没有舍不得的离别。嘴里只是反复念叨一句:“在外面好吃好睡,不行就回家,别委屈了自己。”
王富春点了点头。
虽然家境一直算不上富裕,但是丈夫从来不委屈自己。
“儿子和同学一起去城里的肯德基做暑期工了,两个月。他说要赚一个学期的生活费。”丈夫给王富春整理衣领。
“路上小心些,不行就回来。”
王富春点了点头。
高铁开动了,王富春看着窗外的丈夫,她用力的挥手。丈夫也跟着挥手,高铁向前,丈夫也跟着一起向前。高铁跑起来了,丈夫也跑起来了。
这场赛跑一开始就注定了输赢。
列车总是比人力快的。
丈夫落后了。
丈夫狂奔到了月台的尽头处。没有偶像剧里那样声嘶力竭的大喊我爱你,他只是对着渐行渐远的高铁,对着高铁上的王富春喊着:“别受委屈!不行就回来!家里还有我!”
王富春看着丈夫在自己的视野里一点一点的变小,视线也慢慢的变得模糊了起来。
一千多近两千公里。
这是王富春离家最远的一次。她这辈子去过最大的城市就是村子三十公里外的城里。那是个人口六十万的小城市。
淮海虹桥高铁站,上下车的旅客摩肩接踵,如同大西洋的暖流带来的鱼群一样,温抚着淮海这头巨鲸的胃。
手上拿着一张自己抄写的小纸条,那是自己远方堂妹王燕告诉自己出站后应该怎么走的路线。
原本王富春以为很简单。但是真的到了地方她才发现自己错了,虹桥枢纽站太大太大了。对于王富春来说,这里大到让人心悸,人多到让人心慌。
自己连找堂妹告诉自己的八号出口都找不到。
“大姐,你这是怎么了?”
许是王富春在路口踌躇了许久,一位穿着红色背心,写着虹桥枢纽志愿者的小姑娘走了过来。面容青春俏丽,走起路来一根高马尾神气活现的在脑后甩着。看着是个大学生的模样。
“我……我找不到这个出口在哪。”王富春捏着衣角,四十岁的人了连路都找不到,她感到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