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春宣出身名门,其祖上可以追溯到东汉年间,云台名将岑彭。之后世为广西土司,改土归流之后,则以诗礼传家,父任云贵总督,封疆大吏,为岑家赚下泼天的家私。
岑春宣年少时游学京师,任性使气,挥金如土,乃是有名的京师恶少。及至入仕之后,亦是不安于室,新政始行时,他以去冗官一折而动天下。裁撤通政司等无用衙门,便是出于他的手笔。
彼时,他于大理寺任职,上此本把自己的饭碗先行砸掉,堪称杀伐决断。只是消息走漏之后,京城里几千名一夜丢官的同僚闻知消息,几欲以白刃相向,也吓得他不敢离开会馆。天佑帝正在锐意求新求变之时,见此奏折自然大喜,岑春宣先丢乌纱后换顶戴,授为广东藩司。到任之后,又与自己的上司不和,竟以藩司而劾制军,把两广总督谭钟麟的官职给革掉,这算是有金一朝以来,破天荒的大事。
他做下这等事,在广东自然待不住,被转迁了甘肃,依旧是个不安分的主。其每到一地,必先弹劾自己手下属员乃至同僚。他家里有钱,不用吃陋规,凡是吃陋规或是收好处的,被他知道一准要弹劾到罢官才罢休。
是以每到一处任所,往往将下面的官吏换上一大批,在大金是有名的官屠。因他有新党嫌疑,为慈喜所恶,在甘肃的日子很不如意,他这回带兵勤王,就是希望借这个机会表现忠心获取帘眷,再得重用。手上的本钱,就是这四营兵。
一路上他用心筹措,避开洋兵主力,走小路钻岔道,总算没和洋人接阵,不想好不容易赶到了榆林堡,自己的两骑营反倒先被右军洗劫,马匹武器尽失。而两个步营,经过再三收容,也只收容起不到一个营。
一群乞丐一样的部队去勤王,还有什么面子可言。他挥了挥手上的马鞭“你们在后面进城,我先去怀来见太后,参那几个管带。敢抢勤王军的马,我看他们,是不想活了。”
他是藩司,自然不怕官军敢来缴他的械,等到了怀来县时,却见城外大军云集,官军往来巡逻戒备森严,远远的就有兵来问话。等到他把名刺递上去,时间过了不长,就有名小太监来接。
那名太监年纪不大,但是派头却不小,虽然在逃难之中,依旧是鼻孔向天,爱搭不理。岑春宣知道,这些太监的一个收入,就是向拜见两宫的外官索取门包,他家世代为官,这个规矩如何不懂。连忙从身上摸了几张银票出来“好兄弟,出来的匆忙,带的不多,您先买包茶叶。”
太监接过银票,见是四恒的票子,只有两千两,冷哼了一声“岑方伯,您倒是真大方,堂堂一省的藩司,就拿两千银子见两宫,合着一位是一千两是吧?这个行市一开啊,后面的人有样学样,我们这帮人就只好去要饭了。您先等等吧,太后有旨意,宫门事务,都由赵冠侯赵大人总办,我先回过去,看看太后有工夫见您没有。”
慈喜一行将行宫设在怀来县衙门的后堂,原来的县官为瑞恩斯坦带洋兵捉走,早就扔到不知哪里去了。整个县城的士绅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洋人来驱逐了飞虎团,随后又和知县起冲突,将知县带走。接着又是官兵来,洋人不见踪迹,并不清楚这是赵冠侯的计谋,慈喜就更一无所知,只当本地县官为洋人所害,现在这个局势下,也顾不上区区一个七品的死活。
她所注意的,是收拾的干净利落的县衙后堂,香茶糕点,一应俱全,恍惚间竟如同又回到了皇宫大内。而且赵冠侯又表示着,旗汉全席,今天一定能应付一桌,各位王公大臣的一品锅也都有,总不至于像昨天那样吃窝头,慈喜的心里就更痛快。
第一批的赏赐已经下来,给赵冠侯加了一个候补道员的名衔,另实授登州总兵。原登州总兵夏绍襄,则接程功亭的班,改任直隶提督。
虽然侯补道的品级不高,却是个文衔,对于武将来说,意义完全不同。自太平军兴后,大金国武职泛滥,乃至一二品顶戴管三两百人的事,也时有发生。一个实授总兵,实际比一个挂名提督要值钱的多。
而候补道衔,则是在官场升转上,开了个新门。有了道员,就可以转入文官体系内,将来就可以朝着督抚努力。
且这种事并非妄想,而是有实例,四川总督魏光寿,出身是军队里的厨师,就因为靠道员文职,以军功升授,放到总督。之前的毓贤,也是捐班知府,只要圣眷不失,候补道他日放督抚,并不为难。
也就在这当口,岑春宣前来递了折子,那名小太监恨恨的将两千两银票一丢“赵大人,这岑三是不拿咱哥们当人啊。就两千两,就也好意思拿出来?他一个藩司才拿两千,那后面的府县官来见两宫,是不是十就把我们打发了。这回啊,非给他个厉害不可。”
赵冠侯已知自己部队抢了甘肃部队马匹器械的事,这事说来,也出自他的授意。岑春宣的腰杆比自己硬扎,出身也比自己好,如果不打掉他,这场功劳自己绝对争不过他。加上他又是那般为人,出点小手段恶心他,便非常必要。
他附和道:“这岑三确实不是个东西,他是大金有名的官屠,每到一地,必参下僚,哪有这么不是人的。可是话说回来,他总是个藩司,又是来勤王的,咱还能拦着,不让他见驾么?”
小太监冷笑一声“见!必须让他见!赵大人您是好朋友,等一等,小的进去问问李总管,给他挑个好时候,让他见太后!”
这名太监进去时间不长,就面带笑容的出来“大人,递牌子吧。太后正犯肝疼,看哪都别扭呢,让岑大人进去,给太后顺顺气。”
因为战败以及心忧自己处境下场,慈喜在离宫之后,就多了个肝疼的毛病。如果在赵冠侯看来,这个年纪的人,犯这个病,就应该接受全面的检查,确认一下病灶,否则很容易出大问题。
但是他对于这老妇人并无好感,死活都由她去,是以就装聋做哑。听到她犯肝气,这倒是个好时候。当下一点头,“没错,先开销了岑三,咱们将来再跟被的官讲斤头,就好开口了。”
岑春宣被宣到内堂时,可以不曾洗脸,按他想来,沿途奔走,风尘仆仆,正显的军情如火,报国心重,为自己可以争取个印象分,官司也就好打了。
可是却不想,慈喜此时正在发怒,想问题的角度与平时不同。赵冠侯及他的新军,全都收拾的干净利落,连军靴都要擦的光可鉴人。岑春宣灰头土脑的样子,让慈喜一见,就想起那些残兵败将,只觉得肝脏更疼,怒火更盛。沉着脸问道:“岑春宣,你这是来保驾的么?”
“臣正是来保驾的。”
“那怎么这个时候才到?”
“路上洋兵太多,臣的兵只好择路而行,因此耽搁了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