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树端着满满一盆洗脸水,跌跌撞撞地走到烟云楼二楼夏尘阳的寝居门口,刚想大呼一声“小虾米”,突然瞄到刚才吩咐自己做事的那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正站在楼下的院子里,一脸严肃地仰头看着她,她急忙压低嗓音,轻轻地问道:“小夏公子,您起床了吗?”
屋里没有动静。。
“小夏公子,您醒了吗?”侧耳再听,还是没有声音。
小树想想心里又很气恼,原本逍遥自在的生活,全给这个小虾米给打乱了。昨晚她娘回去后说了,老庄主亲自交待,小树得小心侍侯这位庄里的小贵客,直到他离开苍烟山庄为止。
谢天谢地,即然是“客”,总有离开的一天,小树只能心里自我安慰,希望“送客”的这天来得越早越好,也好早日恢复她无业自由人的身份。
偷眼瞧瞧楼下院子里木桩子似的那个人,小树只能继续细声细气地唤道:“小夏公子,您该起床了!”手里的那盆水越来越沉,令她瘦细的小胳膊有些酸疼。
感觉屋里仍然没有丝毫动静,她装模作样地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然后一本正经地说:“是,小夏公子,那小树进来了。”说完,她小心翼翼地用膝盖顶开房门,侧身慢慢地挪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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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门,小树把那盆水重重地放在门边的架子上,然后直扑内室的大床而去:“小虾米,你给我起来。不是告诉过你,救命之恩不可忘,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吗?”
“小树,怎么是你?”床上的小人儿听到动静马上跳下床来,惊喜地冲过来拉着小树的手,“我以为是其她丫鬟叫我呢,我懒得理她们。如果知道是你,我早就起来了。”
也不知道他是打哪儿来的热情,小树愣了愣,抽出自己的手,冷着脸说:“小夏公子平日里就喜欢拉小丫鬟的手吗?”
“没有啊?”夏尘阳眨眨那对小桃花眼,一副迷惑不解地样子。
“噢,那就好。那小树得提醒小夏公子,您眼前这位虽是小厮打扮,可是个如假包换的丫头。”
“我知道啊,小树是姑娘家,所以小树穿红肚兜也不好笑。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夏尘阳完全无视小树的冷淡,再次抓住小树的手晃了晃,嘻笑着说。
“呃?”小树又愣了。小虾米到底是真天真,还是在装傻?三年没见,穴科打诨的本事倒是长进不少。这嘻皮笑脸的样子到底象谁呀?还真是碍眼!
小树不客气地再次摔开手,口气不善地说道:“小夏公子,您赶紧更衣、洗漱,小树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小树要忙什么?我待会儿就跟岩叔说,小树什么事都不用做,每天陪着我就行了。”夏尘阳边说边拿起床边挂着的长袍,动作麻利地开始更衣,穿戴整齐,又走到梳妆台的铜镜前,拿起一把木梳,三五下就把头发也整理好了。
“小虾米,你怎么……”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小树不自觉得发出疑问。记得三年前,这位贵公子可是连腰带都不会解的,更别说自己束发了。
“小树说过的嘛,自已的事要自己做。一个人如果连穿衣梳头都不会,就不算是正常的人,而是条虫,是懒虫、米虫、寄生虫。”夏尘阳一脸认真地背着,突然冲小树眨了一下眼,小脸扬起笑容,脆生生地又说,“小树说过的话,我全都记得噢!”
寄生虫?这词的确象是自己会说的。小树心里想着,对眼前的夏尘阳不由多看了几眼,以他的身份,能做到这一点,还真是难得。
小虾米虽然黏人了点,还是麻烦窝里的人,不过看起来挺好欺负……噢不……挺可爱的,而且品行也不错,算是个好孩子。何况小虾米也蛮可怜的,小小年纪,爹娘就不在身边……这么想着,小树觉得从昨日得知自已失去自由起就郁闷烦燥的坏心情一扫而空。
她真心实意地笑了开来,走到夏尘阳身边,拍了拍他的头说:“小虾米,你不错,还算可爱。我就委屈一下自己,当一段日子你的下人。不过我们可得事先说清楚,人前我是你的丫鬟,没人的时候,你可不能拿自己当主子看,别忘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好,我全听小树的。”夏尘阳见一直冷着脸的小树笑了,心里高兴,连忙满口答应,又指指小树说,“不过,你……丫鬟?”
小树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的庄里的小厮服,笑着说:“不是丫鬟,那就小厮好了。反正他们只是让我来侍候你,可没说是让我当丫鬟还是当小厮,这样子更方便。”
“小树,我先洗漱,等下用过早膳,我们俩好好想想,这些日子可以做什么。天天跟小树在一起,一定很有趣。”夏尘阳蹦蹦跳跳地走到外间去洗脸,孩子心性又显露无疑。
小树见夏尘阳漱好口,又熟练地绞干绢帕,仔细地擦着小脸,不时回头冲她笑笑,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跟三年前那个苍白瘦弱又爱哭的奶娃娃还真是天差地别。没想到当时自己一时兴起的胡言乱语,小虾米倒是全听进去了,还贯彻执行的很到位。
“小树,我好了,我们下去吧。这里你不用动,让那些丫鬟们来收拾。”白净粉嫩的小脸不知什么时候又凑到她面前,还是习惯性地拽着她的手。
小树心底暗暗叫了声苦,怪不得方才看到小虾米嘻皮笑脸,觉得熟悉又碍眼。他这样子,明明……明明就象自己嘛!
“我当时到底说过些什么呀?”小树轻声嘀咕着,皱着眉头陷入苦想,浑然不觉夏尘阳牵着她的手,正拉着她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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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自家小主子牵着刚刚进去送洗脸水的小厮出来,红扑扑的小脸上满含笑意。候在楼下院里的夏岩不由暗暗称奇,小主子什么时候跟个小厮这么亲近了?
自从三年前从苍烟山庄回京以后,以往那个整日吵着要回家的小娃娃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读书练功都更为勤奋。只是脾性也越来越怪了,洗漱从不让下人侍候,沐浴更衣要把丫鬟小厮们赶得远远的。胆子也变大了,到了晚上更喜欢一个人独处,寝居四周都不让人候着。不再哭哭啼啼,身子骨也长壮了,整天顶着张天真无邪的小脸,时喜时忧,时静时闹,赢得了不少人的喜欢。进宫了几次,连苍国的皇帝对他也亲近不少,要不然这次来苍烟山庄,即使有三皇子的保荐,恐怕也无法成行。
小主子能变成现在这样,夏岩自然高兴,但有时候也不免疑惑,三年前小主子落到水里,是不是摔坏脑子了,要不怎么象变了个人似的。
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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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夏末。
七岁的小树一身男孩子装扮,正在莫名湖边练她的“梅花雨针”。妖人师傅说了,练好了,几丈以内就可飞针封喉,致人死地。她原觉得一点用也没有,反正她心里也没哪个人让她恨到非毙命不可。结果师傅说,这套武功符合她的要求,不需要什么兵器,只是普通的绣花针,随手抓起来就可用,而且……师傅还着重强调,此针法用来捉鱼,那是很方便的。怕她不信,当即带她到莫名湖边示范了一回。只是妖人师傅为了显示针法的威力,示范得有点过火了,出手极重。
小树自认为不完全是吃素的,虽然讨厌见血,杀鸡宰鱼她也没软过手。只是师傅这一下子,也就在顷刻之间,死人当然是没有的,湖面上翻着白乎乎肚子的死鱼却飘了一片。幸好莫名湖在苍琅山的后山,平日里人迹罕至,要不然让人见了还真是骇人,也害得她好一阵子对吃烤鱼都提不起兴致。
暗器得练,那是以后保命用的,却不一定要对着活物下手,所以小树时常在湖边练习射树叶。树荫底下练,趴在树上也可以练,阴凉又不用晒着。练累了,直接跳下水去畅游一番,捉捉鱼,摸摸虾,小日子过得别提有多美了。
小树拾起一片被她射下来的树叶,仔细看了看,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几十个小针孔。她满意地点点头,收拾好针袋子,塞在她常用的树洞里藏好。这才慢悠悠地下水,舒服得洗了个澡,想到好久没有吃鱼了,就潜下水捉起鱼来,准备晚上带回庄里,让菊婶好好替她熬一锅鲜鱼豆腐汤。
不知道是不是妖人师傅上次下手太恨了,还是湖里的鱼儿都学精了,小树在水里潜了好一会儿,才捉到一条三、四寸长的小白鲤。她冒出水面,随手把鱼远远地甩到湖边的一处草丛里,深吸一口气,准备再次潜入水里。
只听见“啊”的一声惊叫,然后“扑通”一声,象是有什么东西落入水中,还有微弱的呼救声。
谁这么大胆,敢闯入她的地盘?她眉头一皱,寻着声音游了过去。费了不少劲,小树才吃力地把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男孩拖上了岸。
小男孩身着华服,身形瘦弱,苍白的小脸蛋,粉嫩的小嘴唇,一双迷离的小桃花眼,泪眼汪汪地盯着她,看起来比小姑娘还要漂亮,煞是惹人怜爱。
只可惜,小树可不这么认为,她最受不住人家哭哭啼啼的样子了。再说,要论起哭功,没人比得了她的美人娘了,那叫一个“梨花带雨、蝉露秋枝”,看得旁人心尖尖都要颤动。幸好她娘一年难得哭上一两回,又是她相依为命的娘亲,她也只有忍了。但对其他人,她可不愿意忍,当即大吼一声:“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
小男孩吓得不轻,惊恐地把身子缩成一团,一阵湖风吹过,他不由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