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秀赖不是秀吉。其实,他根本不懂这道圣旨中的深意,按照淀殿与宁宁事先所交代,跪谢天恩。眼见小崽子如此上道,邓子龙与陈磷面带笑意,后者心道:这小子如此恭顺,想必倭国以后不会再犯上作乱了吧。可惜他看走眼。将来倭国的主人是跪坐在不远处,眼神充满玩味的德川家康,老乌龟以七十四岁高龄,熬死了两代枭雄。该到第二封了吧……陆离没有让所有人久等,迫不及待张开第二封圣旨,诵读道:“诏曰,朕缵承洪绪,统理兆人,海澨山陬,皆我赤子,苟非元恶,普欲包荒。”“属者东夷小丑平秀吉!猥以下隶,敢发难端,窃据商封,役属诸岛。遂兴荐食之志,窥我内附之邦,尹歧对马之间,鲸鲵四起,乐浪玄菟之境,锋镝交加,君臣逋亡,人民离散,驰章告急,请兵往援。”毫无疑问,这是来自大明皇帝的问候,德川家康对此有过一些预料,特意将负责翻译的僧侣换成自己人。要求不许跳过任何一句话,且务必保证每一句,都能够准确、明晰地被所有人理解。哪怕秀赖年幼,也能够听出来,这是骂他爹秀吉是跳梁小丑。在淀殿与宁宁愈发阴沉的目光下,陆离话锋一转:“朕念朝鲜,世称恭顺,适遭困厄,岂宜坐视,若使弱者不扶,谁其怀德,强者逃罚,谁其畏威。况东方为肩臂之藩,则此贼亦门庭之寇,遏沮定乱,在予一人。于是少命偏师,第加薄伐。平壤一战,已褫骄魂,而贼负固多端,阳顺阴逆,求本伺影,故作乞怜。册使未还,凶威复扇。朕洞知狡状,独断于心。乃发郡国羽林之材,无吝金钱勇爵之赏,必尽弁服,用澄海波。”本来神情阴沉的部分大名变得惶恐起来,万历皇帝言明,此次援朝只出动了小股部队。若是明朝倾国之力,像元朝那样远征,介时还会有神风相助吗?本来看戏的德川家康也变得凝重起来,开始认真思索对策。“仰赖天地鸿庥,宗社阴骘,神降之罚,贼殒其魁,而王师水陆并驱,正奇互用,爰分四路,并协一心,焚其刍粮,薄其巢穴。外援悉断,内计无之。于是同恶就歼,群酋宵遁,舳舻付于烈火,海水沸腾,戈甲积于高山,氛浸净扫,虽百年侨居之寇,举一旦荡涤靡遗。鸿雁来归,箕子之提封如故,熊罴振旅,汉家之德威播闻,除所获首功,封为京观,仍槛致平正秀等六十一人,弃尸稿街,传首天下,永垂凶逆之鉴戒,大泄神人之愤心。”经过僧侣的翻译,秀赖听到了下面这段话,并留下深深的心理阴影:鸿雁归来,箕子的疆域如往常;雄师劲旅,汉族的德行和威严传播闻名。除了所获得的首级堆土成为京观外,仍然用囚车押送到平正秀等六十一人,在外国使节居住的地方遗弃尸体,传首天下,永远留传凶逆的戒鉴,发泄神人愤怒的心情。而跟在后面的李朝使者,也不禁热泪盈眶,感激大明皇帝的恩德。而陆离也扭转对先前对明朝的恶劣印象,不管党争如何下作,大明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薄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五代河山风月》“于戏!我国家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困不援;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兹用布告天下,昭示四夷,明予非得已之心,识予不敢赦之意。母越厥志而干显罚,各守分义以享太平。”“凡我文武内外大小臣工,尚宜洁自爱民,奉公体国,以消萌衅,以导祯祥。更念彤力殚财,为日已久,嘉与休息,正惟此时,诸因东征加派钱粮,一切尽令所司除豁,务为存抚,勿事烦苛,咨尔多方,宜悉朕意。”我国家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困不援;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这,就是万历朝鲜平倭之战!“圣上有命,这道诏书以平倭之名昭告天下,速速派人抄录,传遍五畿七道六十六国。”“若是不从,名臣伐罪,健将折冲,誓将尔等丑类斩尽杀绝!”“介时,本官赤雨洗刃!”陆离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砰!时间在这一刻定格,光爆声中,陆离看到了面色苍白的一众大名,以及扬眉吐气的两国使团。大明之行结束了。秀赖和他的母亲淀殿将会十几年后放火自焚,秀吉年仅八岁的孙子被斩首,丰臣家彻底绝嗣。日本完全落入德川家康之手,他将位置平稳传给儿子秀忠,建立了一个极端保守的幕府,将火器束之高阁,成为一种精美摆设,武士们再度专注于刀、枪、弓箭,继续崇拜畸形的武士道精神。两百多年后,洋人打开这个封闭的国家,在给华盛顿的报告中如此写到:这群人似乎根本不知道如何使用火器。而李朝后来,在一系列宫廷政变中,屡屡弑兄杀弟,彻底触怒宗主国,成为一个具有道德污点,不合法度的王室。最终,在十九世纪初,一个名为李熙的皇帝继位,他恼羞成怒,年号“光武”,并将“朝鲜”这个国名改成颇为搞笑的“大韩帝国”,终止了持续数百年和中原帝国的从属藩国关系。至于大明所拥有的亚洲第一雄兵,在此战二十多年后,被杨镐在萨尔浒葬送了一半,在后续一系列战役中,又葬送掉最后的那一半,成为没牙的老虎,导致倾覆。但这场战役,使李朝王室对明帝国抱有尊崇感激之情,一直到清立国几十年以后,他们的宫殿内依然立着大明神位,以明朝为正朔。在民间更是如此。明清于辽东交战之时,清军曾强征李朝士兵,因为他们的火炮技术传承自大明,远胜于来自通古斯的鞑虏,故而多为炮兵。有一次攻城,清军命李朝士兵开炮,他们发射没有炮弹的空炮搪塞,后被多尔衮发现,下令斩首示众,祖大寿听闻此事,亲上城楼率军致哀。对于陆离而言,这段经历太过漫长,有时还很无趣,但回归熟悉又陌生的教室以后,他觉得自己只是匆匆一沾而过,看到了吉光片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