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为什么?”
薛燃之用手轻轻拍着身旁一棵松树,用一种很柔和的动作抚摸着上面的沟壑,轻轻挥掉枝头上的落雪:“因为这颗松树下面,埋葬着我的未过门的妻子,只愿死后,能共**而眠。”
“什么!你是说,宁儿死了?”易寒风微惊,面部的肌肉微微**。
“很吃惊吗?”薛燃之冷冷地笑着:“你自己的亲妹妹,被你的蒙古铁骑踏成了尘土,你却在问我在守护什么,我该笑你,还是该哭你?”
易寒风脸上浮现起一丝黯然,随即隐去,笑道:“大丈夫何患无妻,薛燃之要娶妻,全天下的女子都打破头皮争着嫁。只要你肯跟我回大都,我保证女人要一千有一万,何必苦守着一个易宁儿不放!”
薛燃之漠然道:“你为何还不明白?一个便易宁儿便造就了一个薛燃之,你给我一千一万个女子,岂不是要造就一千一万个薛燃之?”
易寒风婉言道:“当日你艺成下山之前,我受你师父所托,也曾指点过你三个月的武功,与你也算有半师之缘吧?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是父,难道你就一点不念及旧日之情吗?”
“你说一日为师终身是父,那一日为父又当如何?”
“什么?”易寒风不解。
“胡虏南下牧马,山河碎裂,苍生流离,你为蒙人牵马执鞭,别说父亲,却连祖宗都卖了,还有何面目在我面前说什么‘一日为师’?”薛燃之瞳中含恨,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怒火,但嘴角却挂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让人看了心中咋凉。
“你真不肯放手?”易寒风皱眉问道。
“你还不愿回头?”薛燃之漠然反问。
“我和你交手六次,互有所长,但这次你已然重伤,我要欺你,胜之不武。”
薛燃之放声大笑:“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我不过是多流了几碗血,少吃了几口饭,但一股正气贯丹田,岂有半点弱于旁人?倒是你,数典忘祖之徒气势早已泄掉,有力而无气,有精而无神,徒有其表,内里早破烂得不堪了,要说胜之不武,怕是我欺了你才是真!”
嗖!易寒风拔出七星长剑,剑尖前指:“你我之间,终是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啪!薛燃之拍断了九霄环佩伏羲琴,叹道:“芦中人,芦中人,腰间长剑七星文。不记渡江时,麦饭鲍鱼羹?”
易寒风闻言剑尖微抖,脚步略微向后移了半步,略一沉吟,从雪地里纵身跃起,直向薛燃之扑来。他知道,薛燃之的逍遥劲以灵动,飘忽见长,却不是以力取胜,与人性命相搏的路数,此刻他虽然身负重伤,但动起手来却并不是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易寒风不是迂腐之人,既然杀心已动,便不会再怀侠肝义胆之心,出手拔剑务必做到一击必杀。这已经不再是好友切磋武义,所谓“胜之不武”的话语,说说罢了,存亡之际哪还顾得了这些,只讲生死,不论输赢。
剑,急若流星,好像从天外射来,带着时光的力量朝薛燃之飞去。薛燃之将所有功力都集中在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三个手指上,务求能够延缓对方片刻的攻势;而左手却呈刀状垂于身侧——这一招有个很雅趣的名字,叫做美人藏剑,是他从未失手过的压箱绝技,但此时此刻,他却连半点把握都没有。能成功吗?
若是失败了,命丧当场;若是成功了,同归于尽。
生死之间,薛燃之的脑海里清澈空明,仿佛连时光都变慢了,却只有一个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
………………
注:“芦中人”一语虽出于明代《东周列国志》,但说的是伍子胥灭楚国的事情,此处借来指叹易寒风因私忘义,切莫深究。<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