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在返程的途中,抵达砀郡蒙县西北的贯亭后,被扣押起来。
贯亭,又名贯泽。
春秋时期,这里属于宋国的领地,但是由梁国派遣的官员管理。入战国之后,贯泽先后隶属于宋国和齐国。始皇帝统一六国,随即被纳入了砀郡的治下,并设立贯亭,以方便管理。
看押刘邦的官吏,是沛县县吏庄不识。
之所以让沛县的官吏来看押刘邦,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秦统一天下之后,虽然在各地派驻了官员。但是从他下令焚书之后,就不断有官吏逃逸的事情发生。没办法,焚书造成的影响实在太过恶劣。许多儒生甚至不惜用性命去反抗。大秦本土的官员,本来就奇缺。不得已安排了许多六国的儒生。虽然缓解了窘况,但却不甚稳定。
蒙县就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而且逃逸的官吏,官职还不小,是蒙县的县丞。
正由于这位县丞大人的逃逸,使得蒙县城中一片混乱,许多事情都无法得到妥善的安排。
蒙县的人手本来就不充足,又怎可能腾出手来,让人看押刘邦?
于是,这事情还是交给了随同刘邦一起押送刑徒到骊山,并一起返程的沛县官吏。反正刘邦是要被押送往相县,让沛县的官吏押送,倒也算不得什么。还可以省很多事,何乐不为?
庄不识,啮桑人,年二十六岁。
是一个标准的楚人!
个头不算高,大约七尺上下,按照后世的说法,也就是一百六十公分左右。
身体壮硕,孔武有力。白净净的面皮。带着几分书生气。手臂修长,善使一对家传的五尺短矛。
那短矛是楚国名匠打造,一支重三十五斤,一支重五十斤。
而这庄不识,武艺也相当不俗。
他投身官府的时间比较晚,三年前啮桑游徼推荐,成为沛县的狱吏。初见之下,很容易被他的外貌所蒙骗。笑眯眯地。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是沛县的人都知道,此人端的心狠手辣。
对待犯人,那是凶狠的要命。
但凡被关进了大牢,不管是什么罪名,都要先受二十棍。
用庄不识的说法,这些犯人都是亡命之徒,桀骜不驯。二十棍,只当是杀杀他们的威风。
如果还不听话。还有其他的生活。
不过,大多数犯人,吃了这二十棍以后,也就老老实实,不敢惹是生非。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庄不识地成绩斐然。李放极为看重。反倒是萧何,看此人颇为不善。
可是,这么暴虐的一个人,对刘邦却是非常敬重。
也难怪,在刘阚等人的眼中,刘邦是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无赖子。但在大多数生活与底层的人而言,刘邦性情豪迈,度量恢宏,是一个值得跟随的英雄豪杰,是个了不起的人。
刘邦被捉的时候,还有周勃卢绾周苛三人,也都受了牵连。
庄不识并没有为难他们,名义上虽然是他看押刘邦,但实际上。对刘邦四人却没有丝毫懈怠。
自贯泽启程,庄不识带着七八个县吏,压着刘邦四人上路。
原本,在贯泽被抓之前,刘邦等人准备在这里折道,往虞县(今河南商丘虞县)走,绕过孟诸泽之后向东,就是丰邑了。可现在,刘邦被抓了起来之后,他们奉命押送刘邦往相县。
一路上。庄不识不禁疑惑道:“刘大哥。你这是犯了什么事情?老秦为何要抓你?”
此时,正好是刘肥在泗水郡袭击囚车。把事情闹大。
可在这之前,沛县方面并未把事情说清楚。只说刘邦犯了事,所以要把他送到相县去审问。
蒙县方面没有交代清楚。
而刘邦,甚至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在他想来,他似乎没有惹什么是非。这些年来在泗水亭兢兢业业,说不定是一场误会?
听到庄不识询问,刘邦也是一脸地茫然。
要说他得罪了什么人的话……恐怕就是楼仓的刘阚了!
可当年发生的事情,已过去了多年,不应该啊?再说了,如果刘阚真的想收拾他,肯定会亲自派人过来。
所以,刘邦怀疑了一下之后,马上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若是除了刘阚之外,他这些年还真就没得罪什么人……能有什么事情?刘邦茫然的摇了摇头。
“可能是什么地方弄错了吧……这两年,我没惹是非啊!”
说着话,他看了一眼卢绾周勃两人。那意思是在问他们两个:是不是你们背着我,搞是非?
卢绾周勃,也摇了摇头。
至于周苛……
不是个惹事儿地人。
再说了,他堂哥周昌在楼仓做事,甚得刘阚的信任。虽则两人的观念不太一样,可毕竟是亲戚。如果刘阚真的有所行动,周昌肯定会想办法通知周苛。所以,刘邦再一次把刘阚排除。
殊不知,所有的一切,全都是由陈平秘密策划。
若非刘阚询问,甚至可能蒙在鼓里,更不要说周昌了。
一行人从贯亭南下,数日之后,抵达祈乡。在往前,就是砀山县城。过了砀山,就入了泗水郡。
刘邦的身份是犯人,自然不可能入县城。
所以庄不识把他留在祈乡,让人好生照料刘邦四人,独自往砀山去了。
过砀山县,需更换关碟,这也是秦法所规定地律例。秦法对关碟非常看重,特别是齐鲁三田之乱,是原本有些松弛懈怠的关防。一下子又恢复到了早先的严密状态。若无通关关碟,那是任何人都无法通过关防。所以,庄不识必须要先换过关碟之后,才可以通过砀山县。
庄不识走了!
刘邦等人被关押在祁亭大牢中,几名沛县的官吏,在外面看守。
眼看着晌午时,众人都感到饥肠辘辘。就在这时,祁亭亭长陪着一个乡老。来到了大牢外。
“这些,是哪儿来的犯人?”
“启禀游徼,这些人是押往相县的犯人。途中需要更换关碟,所以把犯人暂时扣押在这里。”
原来是此地游徼!
刘邦从牢门向外看去,只见这位游徼,一身武官的打扮。
游徼,是三老之一,专门负责缉捕犯人。他过来询问盘查。倒也没什么奇怪。所以刘邦也就没放在心上。他坐在干草堆里,靠着墙壁,却不由得有些怀念起丰邑城里地那个小家了!
以前倒也不觉得什么,可落了难,才知道原来那个破败的小家,竟是那般温暖。
忍不住轻叹了一声。看了一眼周勃卢绾三人,不免有些愧疚道:“几位兄弟,是刘季拖累了你们啊!”
“大哥何出此言?”
卢绾连忙说:“反正咱们也没犯什么事儿,想必是府衙弄错了……等到了相县,自然能平冤昭雪。”
“平冤昭雪?”
比较沉默地周勃,却在这时侯开了口。“我看没那么容易。”
“老周,此话怎讲?”
周勃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感觉着,好像没这么简单……”
几人正说着话,忽闻一阵饭香传来。
刘邦一怔,抬头看去。只见祁亭亭长带着人,抬来了两个木桶,里面盛满了香喷喷的稻米饭。
“兄弟们都辛苦了,单游徼说诸位既然到了祈乡。总不能连一顿饭都不管。”这位亭长,一脸的笑容,把饭桶摆在了那几名沛县官吏的面前,“来来来,吃点东西……咱这里也招待不得甚好东西,吃饱肚子倒是不成问题……还有那里面的几个,你们也吃着,省得饿了肚子,耽误脚程。
过了砀山县,一路下去。可就难吃到热乎的饭菜了……嘿嘿。再往前走,可就是砀山大泽!”
这亭长说地倒没有错。
几个官吏。都站起来道了一声谢,盛了饭菜,蹲在牢房外大吃起来。
“刘亭长,你怎地不吃?这砀山稻米,味道相当不错,可是比咱们沛县的稻米,要香甜许多呢。”
虽然刘邦是犯人,可这些官吏,对他还算尊敬。
都是从底层走出来的人,加之庄不识的嘱托,官吏们倒也还能记得牢房里地刘邦四人。
一名年长地官吏,盛了四碗稻米饭,放在牢门口。
“刘季啊,你们也吃点吧……那亭长说的不错,入了砀山大泽,到相县之前,再想吃热乎饭,可就难了。你也别太担心,反正你也没做什么坏事。等到了相县,说清楚也就是了。”
“陈老头,谢了!”
卢绾说着话,从门外把饭给拿进来,先放在刘邦面前,然后又给周勃和周苛各一碗。
自己捧着一碗稻米饭,蹲在牢门边上,张口就要吃。
可就在这时,周勃突然道了一句:“绾,先别吃!”
“怎么了?”
刘邦那边刚端起了饭碗,闻听周勃这一句话,不由得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大哥,等他们先吃完,咱们在吃!”
周勃说着,目光不经意地朝牢门外面看了一眼。
“你是说……”
“我不知道!”周勃压低声音道:“大哥突然遭难,事情本就出乎寻常,我等需小心才是。”
刘邦想了想,“倒也有理!”
虽然心里很不满,可刘邦既然这么开口了,卢绾也只好悻悻的放下饭碗,低声嘟囔了两句。
牢门外,官吏们狼吞虎咽。吃的非常香甜。
饥肠辘辘的刘邦几人,不由得都咽了几口唾沫。眼看着官吏们就要吃完了,卢绾忍不住说:“老周,莫再疑神疑鬼了。你看,他们都快吃完了,咱们再不吃的话,饭菜可就要凉了。”
“绾,在等等!”
周勃的喉咙抖动了一下。咽了口唾沫。
“我不管,你们不吃,我却真地饿了,我吃!”
卢绾说着话,从地上拾起饭碗,捧着就要开吃。刘邦,突然一把攫住了卢绾的胳膊,低声道了一句。“绾,看外面。”
刘邦地话,卢绾不会不听。
扭头看过去,只见刚才还狼吞虎咽的官吏们,一个个晃晃悠悠,似乎喝醉了酒似地。很快东倒西歪的躺了一地。卢绾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咯噔一下,“这饭菜里,有问题?”
他看了一眼碗中的饭菜,打了一个寒蝉。
“我就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及盗!”
周勃说着话,把饭碗里地饭菜泼在地上,迅速用稻草掩住,然后压低声音道:“大哥,赶快把饭菜也倒了,装昏迷……看看究竟是谁想要陷害我们?我就说嘛,这件事情,不会简单。”
“听老周的话,快点做……”
刘邦这时候。毫不犹豫的把饭菜破了,学着周勃的样子,用稻草掩住,然后倒在了地上。
不一会儿地功夫,脚步声传来。
只见那游徼带着祁亭亭长,并五六个差役走了过来。
“都倒下了?”
游徼看了一眼,轻声道:“大家动手利索一点,都解决了,那五十镒黄金,就都是咱们的了。\\\\\”
“单老。这些官差也解决掉吗?”
“当然要解决了!”游徼冷笑一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杀了他们往山里面一扔。两三日之后,山里的野兽自然就帮着咱们毁尸灭迹。既然有贼人洗劫,咱们自然要做的认真一些。
好了,莫再废话,快点动手!”
说完,这游徼从腰间抽出铁剑,走到一官差跟前,手起剑落,将那官差的人头砍下。有人带了头,底下人自然也不心慈手软。虽说秦法严苛,但这荒山野岭之地,杀个把人算个甚!
眨眼之间,几名官差人头落地。
那游徼使了一个眼色,祁亭亭长带着人,就往牢门走去。
华棱棱,牢门打开。亭长手持滴血地长剑,走到了卢绾跟前。抬起手,刚准备砍下卢绾的首级,突然间就见昏倒在草堆上的周勃身形暴起,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踏步上前,一把攫住了他地手臂,顺势一个类似于后世擒拿手的动作,将亭长手中的宝剑就给夺了过来。
“大哥,动手!”
周勃说着话,手起剑落,将亭长砍翻在地。
与此同时,刘邦周苛卢绾三人,纷纷从草堆上暴起身形,扑向其余几人。几个祁亭官差,显然是没有料到刘邦几人会突然出手。一愣神儿的功夫,亭长就惨叫一声,倒在了血泊里。
刘邦年纪的确是不小了!
可毕竟也是游侠出身,身手非常敏捷。
一把夺过了对方手中的武器,顺势跨步撩剑,将一名官差砍翻。而周苛和卢绾,也不示弱,和两名官差纠缠在一起,一时间难解难分。而这时候,周勃已经拦住了最后一名官差,大喝一声,剑势暴涨,将对方刺死。然后和刘邦一人一个,将那两个和卢绾周苛纠缠地官差杀死。
说时迟,那时快……
祁亭亭长和几名官差眨眼间就被解决!
牢房外地游徼吓了一跳,大叫一声,扭头就走。
他万万没有想到,刘邦这几个人竟然是如此难对付。更没有想到,刘邦他们没有吃那下了药地饭菜。惊魂失魄下,他跌跌撞撞向外跑。眼见着就要走出祁亭大门的时候,却见一人进来。
“里面发生了何事?”
“贼人造反,贼人造反了……”
游徼甚至没有看清楚来人是谁,惊慌失措地大声喊叫起来。
贼人造反?
来人先是一怔,旋即似乎明白了什么,跨步上前。横跨就是一撞。游徼猝不及防,被来人撞翻在地。顿时清醒过来,抬头看去,却是一个长着白净面皮,身材短小,却甚魁梧的男子。
“你,你是何人?”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才对!”
来人说着话。手中擎出青铜短矛,做势就要出手。就在这时,刘邦等人赶到,大声喊:“不识兄弟,手下留人!”
青铜短矛地锋刃,和那游徼的咽喉只一指的距离,生生停住。
庄不识扭头道:“刘大哥,你没事儿吧!”
刘邦也顾不得寒暄。纵步上前,一把攫住那游徼地衣服领子,厉声喝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杀我?”
“小的,小的名叫单宁,是本地游徼……”
“为何要杀我,快说!”
单宁脸色煞白。惶恐道:“非是小人要杀英雄,实在是受人蒙蔽。几十天前,有人找到小的,说是愿意出黄金百镒,杀死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