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必担心。”安娜对于富勒心中所想一目了然,她安抚后者:“格拉纳希先生托我转告您,他会请施米德先生把您的家眷接到施米德府上,由施米德先生看顾。”
富勒默默听着,眼眶不知为何有点点泛红,他苦涩地笑道:“我还以为男爵大人会干脆对我撒手不管……反正我也没什么价值了……”
“其实。”安娜发出一声难以察觉的叹息,感伤地说:“格拉纳希先生是个很温柔的人。”
富勒想了想,无论如何也没法把杀人不眨眼的男爵和温柔一词联系起来,但他还是陪着笑:“对的,对的……男爵大人现在在哪?”
“他。”安娜微微转过头,望向车窗外,不让富勒看到自己眼中的情绪:“他去做他认为必须要做的事情了。”
……
如同火枪喷吐硝烟,两条硕大的狼犬喷吐着湿热的白色雾气,迈开四爪,在冰湖湖面忘我地飞奔。
狼犬的前半身绑着背带,背带延伸出绳索,连着一辆已经被拆得只剩骨架的冰橇。
身上只有单衣的温特斯蹲伏在小小的冰橇上,艰难保持着平衡。
温特斯所在的冰橇后面,还用麻绳系着另一辆冰橇,后面的冰橇没有坐人,而是载着温特斯的全套护甲武器。
温特斯的左手还缠着两道绳索,他手上的两条绳索一直向身后延伸,伸进夜幕,与长风和另一匹白鼻梁黑马的缰绳相连。
两匹马跟在温特斯身后二十米开外的地方,随着冰橇奔跑。
身后蹄声如擂鼓,然而温特斯更在意却是脚下传来的绵长回音。
那回音不同于冰块碎裂的脆响,反而像琴弦绷断的震颤,又像是弹珠在玻璃上滚动。
不管它像什么,对于温特斯而言都意味着死神的临近。
冰在呻吟。
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在冰层的深处,冰晶因为承受超出极限的应力,终于产生了微小的裂痕。
积蓄的应力应力终于有了释放的缺口,裂痕向着两个方向疾速延伸,甚至在眨眼间横跨整个湖面,令本就不稳定的冰层更加摇摇欲坠。
但是温特斯管不了那么多,他没法决定冰面会不会断裂、在哪里断裂、什么时候断裂。
他唯有集中绝对的注意力,不放过任何异响,随时准备弃车或是割断绳索。
湖面上除了温特斯,还有另外四组冰橇。
其他冰橇或载一人、或载两人,布置与温特斯的冰橇类似,都是人和装具分开,战马用绳索远远放到后面。
区别在于其他冰橇所用的拉撬犬都是受过训练的专门犬。但旅馆领班找来的拉撬犬只有六只,温特斯的两条至今没起名的狼犬也不得不赶鸭子上架。
为了最大程度规避风险,五组冰橇间距拉得极远,几乎看不到彼此。
唯有不断传来的冰刀划过冰面的尖利声响,让温特斯知道他的部下也在快速逼近北岸。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旅馆领班科维良所谓的办法,就是穿过冰湖直达北城。
夏天乘船,冬天坐橇,对于钢堡人而言是再平常不过的出行方式。
但眼下已至残冬,正午光照充足时冰湖甚至会自行塌陷,等到晚间气温降低再重新冻结。
如此往复,冰层变得极不稳定,根本不可能承受雪车的重量。
所以科维良拿给温特斯的是“冰橇”,上面是一块见方的板子,下面是两根镶在木头上的冰刀。
整个冰橇比脸盆也大不了多少,与其说是载具,倒不如说是玩具。
但就是这玩具似的小玩意,将温特斯、卡曼、夏尔、另外三名卫士以及六人的全套护甲武器有惊无险地送上北岸。
一同抵达北岸的还有旅馆领班科维良和白头罗杰两人——为了证明乘橇横穿的可行性,年过半百的科维良头一个坐着冰橇驶入冰湖。
短暂又漫长的旅程过后,科维良筋疲力尽地拖着冰橇走上岸,
为了减重,乘坐冰橇的人都穿得极少,受冻全靠硬捱。冰层一刻不停的可怕断裂声也把这个半截老头吓得不行,他瘫坐在湖滩,半天站不起身。
白头罗杰也冻得哆哆嗦嗦,他手忙脚乱找出衣服,给科维良裹上。
科维良心里纵有千般埋怨责备,此刻也什么都说不出。舅舅和外甥相视无言,怔怔望向湖面。
温特斯沿着湖滩寻找,很快发现科维良和罗杰二人。
科维良看到“男爵”安然无恙,提到嗓子眼的石头落了地,他强撑着起身问候:“阁下……”
温特斯一把扶住旅馆领班:“你帮了我大忙,但我还需要借用你的侄子一会。”
科维良欲言又止。
“放心。”温特斯看向白头发的青年:“我会把他完整送回来的。”
……
[钢堡北城区]
[埃斯特府邸]
埃斯特府此刻已沦为战场。
六名全职园丁精细打理的园林正在熊熊燃烧,火焰借助风势,一路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园林西南角,一棵参天的云杉已经被赤蛇吞没,宛如巨大的火炬,刺破四面八方的黑夜。
埃斯特庄园的外门被轻而易举攻破,高耸的院墙也形同叙事。
白鹰的护卫想要借助庄园的复杂地形伏击来袭者,然而白刃交错时他们才惊讶地发现,来袭者对于庄园的熟悉并不弱于己方。
四面八方都是枪声,到处都是火焰。无处可逃,无处可躲。
“你们哪来的胆子!”正门外,一名独眼护卫以一敌三,狂呼酣战:“敢对埃斯特家族动手!”
一柄撒拉森风格的弯刀被独眼护卫舞得周身生风、水泼不进,三名刺客一时间竟然奈何不得他,反倒被独眼护卫凌厉的攻势逼得步步后退。
但是独眼护卫再骁勇也阻止不了其他刺客击碎高窗,跃入正厅。
一名从头到尾都在后方压阵的面具人走向正门:“让开。”
正在与独眼护卫缠斗的三名刺客闻言迅速后退,与独眼护卫拉开距离。
面具人遥遥虚握独眼护卫,猛地攥紧:“[上古语]粉骨碎身!”
独眼护卫的身体突然一颤,仅剩的那只独眼霎那间被血染红,紧接着他全身的骨骼发出一阵令人倒牙的变形声,手骨、臂骨、胫骨、颈椎、脊柱如同塌陷一般不自然地扭曲拧转,原本魁梧健硕的身躯眨眼变成畸形怪胎。
最可怕的是独眼护卫没有立刻死去,他的嘴唇颤抖着,喉咙断断续续传出瘆人的哀嚎。
一名刺客走上前去,一剑杀死了独眼护卫——如果那团东西还能被称为独眼护卫的话。
面具人摆了摆手,被独眼护卫挡在外面的刺客鱼贯涌入正门。
面具人走到独眼护卫的扭曲的遗体前,低头观察着。他是在自鸣得意吗?还是在默默哀悼?
他的面孔隐藏在面具之下,无人知晓他的想法。当他戴上面具时,他便失掉了自我和个性,成为另一种力量的化身和代行者。
战鼓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按照事先部署,外围的人手应当截杀来者。
然而蹄声仿佛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毫无迟滞地飞过长街,风驰电掣般接近埃斯特庄园。
几个呼吸间,蹄声已然出现在面具人身后。
面具人悚然回首,一匹银龙般的白马高高跃起,腾空飞过熊熊燃烧的灌木火墙,如奔雷、如激流,径直扑向自己。
面具人伸出手,大声吟唱。
然而虚空中传回的不是力量,而是可怕的诅咒和超出他承受极限的幻痛。
好在幻痛直持续很短的时间,寒光一闪,面具人的头颅便从身体分离。
飞向天空的弥留之际,面具人终于看得清楚:
马背上坐了两个人。
<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