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
公孙策已经清醒过来,正在床榻上试着舒展舒展身子,他来回动了动手臂,拉扯间伤口还是会隐隐作痛。
包拯抱着那面铜镜从门口跑了进来,进门差点一个趔趄,公孙策见状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了,在床上给他急的,又没法下去帮忙,“包拯,你干嘛?”
“这镜子可真重,展昭来抱肯定都吃力。”包拯两手撑在桌子上,一头大汗地对着桌上的镜子。
这铜镜背面是花鸟山水楼台图案,错落有致,并不密集繁杂,是很写实的图画,包拯看着觉得有些眼熟的样子。
再说铜镜的形状虽然已经破裂了不完整,但是还是能依据现有的状态推想出它原来的模样,应该是一面盾形铜镜。
盾形铜镜并不少见,但是何故一面寻常人家都可能会有的镜子却单单成为了凶手杀人的凶器?也许,正是因为它的寻常,凶手才选择了它。
公孙策看包拯还在想案情,就有点不高兴地说道:“我说包拯,我救了你一命,你是不是应该过来给我说一声谢谢什么的?”
包拯愣了一下,才恍然道:“谢谢公孙大人……“
“嗯?”
“哦,不不,公孙,谢谢你,不仅是谢你替我挡那一箭,我还要谢谢你,一直,一直在我身边……”
“得,得,你还是别说了,我这伤我感觉已无大碍,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么?”
包拯听了撇了一下嘴,双手上前把公孙策好不容易坐直的身子放了下去,“你好好养着,侍郎大人遇刺受伤可不能马虎,放心吧,这几个案子,我已经有点眉目了。”
“真的?”公孙策有点不敢相信。
“嗯。”
展昭飞马从泸州而来,和包拯一道再次去了趟无花阁。
接着二人就去到了皇宫,找冷清,可是并没有找到冷清的人影。但在回来的路上,看到了何狸和一白衣人,二人双双背着包袱从城西而来。
还没等包拯他们上前,就看见冷清突然出现在街口,拦住了何狸的去路。
四下除了闹市喧哗,三人并未开口说话。何狸率先从腰侧抽出一把细细短短的剑,指向了冷清,冷清默然而立,眼神看得出有些伤感。
三人就在这人来人往的闹市打斗起来,何狸一行想要出城,可是冷清一直拼死抵挡。终于引来了巡城的侍卫,包拯上前给侍卫交代了几句,白衣人、何狸和冷清便被带到了皇宫。
皇上和一众大臣正在垂拱殿安抚西夏士兵头头,虽说是安抚,但是言语间一点不客气,由敏和庭蓝站于殿内一侧,远看着包拯他们押解着冷清而来,连忙上前,瞪大了双眼看着包拯,由敏指了指冷清,不知包拯意欲何为。
皇上看包拯来了,也有些诧异,但是凭他对包拯的了解,想来包拯查案子可能有了什么眉目,许是来回禀的,便让人赐坐于西夏人,意思是你等会儿再说。
“皇上,案子已然明了,包拯是来回禀圣上的。”
皇上微微点头,又看了看冷清等人,心里似乎猜到了些什么。
“皇上,包拯想请张氏的贴身侍婢萤雪来殿内。”
皇上挥了挥手,一个小厮便去到了清风阁,找到了萤雪。
“包拯,你倒是说说,这杀害爱妾张氏的人到底是谁?舒兰之死包括王奎大人的死,又和此案有何关系?”皇上道。
包拯行了叩首礼后,起身道:“汴梁城,钟灵毓秀,人杰地灵,吸引了许多治世之才,也吸引了很多异乡异客,来到这里,妄图一展作为。”
“张氏之死,缘起悠远,这位萤雪姑娘,正是局中之人。案发当日,皇上和我们都在大庆殿,也只有这萤雪姑娘作为张氏贴身侍婢,还在柔仪殿内。没错,她的目的,是杀害张氏,但是却被人捷足先登了,准确地说,是萤雪姑娘改了主意,在张氏成婚之前,便改了杀她的主意。”
萤雪怔怔地看着包拯,双手在衣袖里却握成了拳头,但是倏尔又因为内心实在酸楚无力,又渐渐松开了紧握的手,只剩下薄薄的细汗,在手掌间,指认着她方才内心壮阔波澜。
包拯默默看了她一眼,萤雪眼角的隐秘泪水如同一根钝针,刺向了包拯的胸口,包拯微微动容,但是就在转眼间归于平静,仿佛刻意压制,也好似冷若冰霜。
“我在萤雪房间的床底,发现了一箱书信,上面是大辽国主写给潜伏于大宋皇宫的细作的信。先前,萤雪说那些书信,是她的,可是如果她真的一心为大辽,又何必把这些书信留下保存,一把火烧了,不是更好?”
“所以萤雪姑娘,虽然是辽人,可是她并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也绝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因为我发现她和张氏之间,是有主仆之情的。”
“萤雪对皇上承认了自己辽人的身份,但是皇上只是将她禁闭,这其中缘由,我相信除了皇上仁慈善良不愿用刑逼供之外,我有一个猜测,就是萤雪的一切作为,皇上也许是知道的,而且很有可能张氏也知道,只不过知道不久。”
皇上坐于龙椅之上,不着一语,一直双眼微闭,静静聆听。
“张氏自小养在宫里,无亲无故,一直是先太后悉心抚养教导,萤雪作为几年前入宫的侍女,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成了深受太后喜爱皇上疼爱的张氏的贴身侍婢?当然如果有人牵线搭桥,就顺理成章了。”
“可是,这和张氏的死有何关系?”由敏耐不住性子,问道。
“我说了,张氏的死,并不是萤雪所为,但是其实和萤雪有关,因为大辽真正的细作,其实早在十五年前,就进到了皇宫,而且正是因为她的到来,才有了张氏。”
众人都默默不语,西夏人闻言冷笑了一声,道:“这么说,这张氏也是细作?”
包拯浅笑不置可否,“十五年前,大辽长宁公主被逼迫和西夏国结亲,公主不愿嫁于背叛大辽的人,于是自请作为大宋细作潜入大宋皇城,可是不想她一孤弱女子,即便是经受了短暂的训练,又如何能逃过刘太后的缜密观察,她被发现了,但是我想应该是在她被发现身份之前,一次皇上酒醉后,公主和皇上竟有了一夜之情。太后恐生事端,于是把她囚禁了起来。”
“包拯,你是如何得知这后宫之事的?还这么言之凿凿?”皇上脸有愠色。
包拯拱手道:“皇上,张氏的死,和十五年前的事情有脱不了的干系,这些事,是我在调查的时候,萤雪告诉我的,她在来到大宋后,其实和大辽公主一直有联系,公主就把这些事情告诉了她,再说萤雪房间的信,其实也是佐证,信件上的字迹也确是大辽国主的字迹,包拯先前在宋辽边境的时候,在宋辽互市馆看到过辽主的书文,便确定了这点。书信记录了十五年来,辽人交代给公主的一应任务。”
皇上看了看萤雪,萤雪低头不语。
“案发当日,张氏向往常一样起来梳洗,但是她并没有吃早点的习惯,所以她房间的紫苏糕点未曾动过一口。可是我们却在紫苏糕内发现了一枚耳饰,这个耳饰,是先前皇上赏于张氏的高丽进贡的芙蓉流苏耳饰,后来张氏赏给了萤雪。”
“如果是萤雪行凶,然后不小心掉落了耳饰,她自己没发现没带走的情况下,那我们去到现场的时候,应该会在某个地方发现耳饰,但不管在哪里,这枚耳饰都不应该出现在一盘摆放整齐的点心里。所以其实是另一个人,发现了耳饰,再把它置于点心之中。”
“这么说的话,真正的凶手就借机把耳饰藏于点心内,实行栽赃?可包大人,好像不对啊,既然凶手想栽赃萤雪,那看见一个掉落的耳饰不是正好么?何故又放在点心里那么麻烦?”旁边一个大臣问道。
“我没说凶手想要栽赃,正如你所说,如果是栽赃,那这枚耳饰是最好的掩饰,但是有人却把它放在点心里,这说明什么?”
“另外,我们在清风阁的香炉内发现了一个装过含金继草保胎药的碗,在张氏的床褥上还发现了药渣。这两个地方,特别是床褥,其实都不是最佳的处理药渣的地方,反而更像是情急之下的、在清风阁这个密闭房间内的最佳选择。而如果是除了张氏和萤雪之外的人当时在现场行凶的话,那么他应该是把药渣和碗带走,而不是放在床褥里。”
众人点点头。
“所以,我推断,张氏中毒之时,清风阁内除了萤雪和张氏,并无旁人。而那个含有剧毒的保胎药其实一早就被下了毒,萤雪作为张氏贴身侍婢却并不知情,因为根据她和张氏的关系,如果发现了毒,肯定会制止的。”
“什么关系?你方才说这萤雪可是辽人。”西夏人说道。
“萤雪是辽人,可这张氏,也有辽人的血统。”包拯淡淡地说,眼神温文,语气却带着一丝无情,“十五年前,辽国公主在和皇上耦合之后,被太后囚禁起来,可是后来公主却怀孕了,太后顾及公主身份,先赐予了公主淑仪的身份,又隐藏了她怀孕的消息,在公主还未诞下麟儿之际,就遣人把她送出了宫,并且让人在公主生下孩子后,杀死公主。”
“可是执行这个任务的人,可能心存不忍,并没有杀公主,而是让她藏身于东悦坊。公主的孩子被带回了宫,养在了太后身边,并且以入幕之宾海印国师之女的名义。而这个孩子就是张氏。可是其实据我娘说,海印国师其实是不能生育的,所以张氏虽然以旧臣女儿的身份养在宫内,其实,她身体里流的是皇上的血。”
包拯看向皇上,皇上早已半瘫在龙椅上,包拯于心不忍,其实方才也未曾把国师奸污公主的事袒露,就是怕皇上受不了刺激,可是现在看来,张氏的身份,对于皇上,可能才是最大的刺激。
包拯迟疑了半刻,一旁的展昭见状用手臂碰了碰包拯,包拯回头,展昭给予了坚定的眼神。
“包拯,如果如你所说,那这张氏现下竟和皇上成婚,还怀有孩子,那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西夏人说。
“当年皇上酒醉,后来公主又一直被软禁,所以皇上都不曾见过公主的样子,更加不知公主还怀有他的孩子。”
“那又如何?不知道岂不是显得皇上更加无知?”
展昭在一旁道:“大宋和大辽,合欢成礼,并且诞下公主,太后又悉心照拂,正是两国邦交之始,有何不妥的?”
皇上突然挥了挥手,示意无妨。皇上幼时,大宋和大辽签订了檀渊之盟后,虽然表面和平,可是实际上两国互相都有暗探细作克制蹲守。只是皇上他没料到,当年的一个意外,竟会发生在大辽公主身上。
“包大人,你所说那辽人公主莫非就是当年逃走的张淑仪?”大臣中有人问道。
包拯微微点头。众大臣齐齐看向站在一旁的冷清,低声议论纷纷。
“我和公主一直有联络,我可以作证,这冷清,并不是公主和皇上的孩子,他是那个妇人舒兰之子。”萤雪道。
“萤雪,你所说真如其实?”庭蓝突然说话了,“我看这冷清公子似乎才更像是皇上和公主的孩子,而包公子所说的张氏,不过是太后当年疼爱的小丫头罢了,不瞒各位,皇上和由大官一早就交代小的去东悦坊调查过,也证实了。”
“你如何证实的?那舒兰都是个假公主,难道你就仅凭一张龙纹布你就证实了吗?”展昭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