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后,皇帝突然又召见沈阔,沈阔原以为事情有转机,然而一入紫宸殿,却见着一身着石青色朝服的何骁正站在大殿之上。
他掺着双手,微微侧过脸朝沈阔颔首示意,一张脸半隐在阴影之下,透出一股子阴谋的意味。
沈阔忽而明白了,今日等着他的只怕不是转机。他大跨步上前,走在正中那道阳光撒下的明亮中,愈向前,那光亮愈是微弱,在走到何骁面前时,光到了尽头,他也到了尽头。他双手抱拳,朝皇帝拱手一拜,“叩见吾皇。”
“起罢,”皇帝一抬广袖,鹰隼般的目光迅速扫了眼二人,而后似漫不经心从手边捡起一折子翻开,“何骁,你说罢。”
“陛下,微臣有两桩与沈将军有干系的要事要禀。”
“直言!”
何骁朝上拱了拱手,侧头瞥向沈阔,眼中是得逞的猖狂,“回邺城时,微臣与沈将军路过徒太山,微臣对天文略通一二,那时看天阴沉沉,狂风怒号更甚先前,便劝沈大人暂在山脚下歇一歇,恐怕有一场暴风雪,可沈大人不仅不听末将建议,向山上进发,还污蔑微臣妖言惑众,威胁微臣若再说半个字便军前斩首,微臣不敢再声张,正是因微臣的软弱,才没能阻止沈将军继续行军!”
沈阔纹丝不动,只是那纤长的眼睫轻颤了颤,侧面看去,日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显出干脆利落的线条,面上股子凛凛的冷意愈来愈浓,渐成肃杀之气。
“沈将军,何爱卿可有冤枉你?在朕面前,但说无妨!”皇帝始终没抬眼,目光只落在手中的折子上,仿佛在说无关紧要之事。
“何监军并未诬陷末将,”沈阔抱拳道。
何监军笑得愈发得意,继续道:“随后,沈将军不听劝告领军上山,果然不出微臣所料,三日之后大雪封山,众将士被困在山上进退两难,期间至少有四百多位将士冻死冻伤,随后因这场大雪耽搁了数日,粮食匮乏,到达阳城之前,沈将军又将战马宰了吃,八百多匹战马啊!”
何监军比了个八的手势,上前两步,将话直甩在沈阔脸上,“沈将军可知这八百匹中至少有二百匹是西域来的珍贵马种,而训练八百匹战马又得费多少功夫,就因着你不听我的劝告,才致四百人冻死、八百匹战马成盘中餐,你……你……”何监军指着沈阔,一脸痛心疾首,连说话声都发了颤,演得好像他有多心疼将士们似的。
皇帝忽的合上折子,身子往后靠在搭着明黄色团龙毡垫的龙椅上,目光沉沉看向沈阔。
沈阔只问了何监军一句:“若照何监军之意,我应当等这场雪融后再上山?可如此至少多耽误三四日,敢问何监军,这几日的粮食从哪儿来?那一片都是崇山峻岭,在赶到阳城之前,将士们喝西北风么?”
一句话将何监军问得哑口无言,掺着的双手都不禁握紧了。
“沈将军为何不退回梧州,待雪过之后再上山?”皇帝突然发问。
“回陛下,那时梧州府库已空了!”
皇帝面色微微一沉。
“那便征粮,梧州百姓家中难道没有余粮么?”何骁又来了气势。
“百姓家中确实无粮了,”沈阔面如寒霜,迎面对上何骁。
何骁像是抓着了沈阔的什么漏洞,开始不依不挠。
于是接着二人便就梧州百姓究竟有没有余粮以及该不该征用百姓的粮食吵得不可开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