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任全卖力地摇动风葫芦的摇臂,将不算有力,却十分稳定的气流,源源不断送入面前的火炉当中。
虽然内部衬托了一整圈厚厚的陶砖,无形的热浪还是一波波穿透炉璧,烤得周围的人满脸通红,汗流浃背。然而,大伙却谁都顾不上擦汗,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架在炉火上的黑色龙虎丹鼎,仿佛那黑色丹鼎是纯金打造的一般。(注:丹鼎,古代道士的炼丹器具,相当于原始坩埚。)
类似的丹鼎,墙角处已经堆了十四五个,无一例外,都是因为耐不住焦炭的高温而变形或者炸裂。好在丹鼎内的琉璃细料已经融成了粥状,所以即便丹鼎碎裂,损失也不大。换一个新鼎,把琉璃粥收集在一起,重新熔炼便是。
“噗!”龙虎丹鼎内的琉璃粥忽然冒出了一个气泡,吓得周围的人都迅速后退。随即,忍无可忍的郭怒伸出右手的手指,用力狠掐王元宝腰间的皮肉,“王胖子,这办法到底行不行啊。都这时候了,你可不要藏私。如果这次输了,老子豁出去被砍头,也活剐了你!”
“没藏,没藏,我对天发誓。”王元宝举起双手,对天赌咒。被烟火熏肿的眼睛里,充满了疯狂,“我把全部家产连同亲仁坊的宅子,都押上了,再坑,我也不能坑自己!。”
后半句话相当有力,让郭怒无法再怀疑他还会给自己藏后手。然而,看到墙角处那一个个碎裂的丹鼎,郭怒又无法压制住心中的烦躁。再次轻轻掐了王元宝一把,继续低声追问:“那配方里头,是不是有所遗漏。我师兄……”
“没有,保证没有!”王元宝哭丧着脸,手摆得如同风车,“我以前浇筑瓶子,都是把琉璃细料烧成粥状,就可以了。张少监非要化成汁。琉璃汁,郭二哥,我做了这么多年琉璃,可真的没见过琉璃能化成汁。另外,我以前用的是木炭火,要烧很长时间,琉璃才会融化。并且里边加的是小灰水。而张少监用的是焦炭,火太急。加的还是碱石粉。”(注:小灰,草木灰溶解后提取物,古代民间当碱用,称为小灰。碱石是天然纯碱。)
“火不急着点儿,什么时候才能把瓶子做出来?!我师兄加碱石,一定有加碱石的道理。”郭怒不准许对方怀疑自己的大师兄,瞪着眼睛,低声呵斥。然而,心中却难免一阵阵发虚。
丹鼎不贵,张家庄斜对面住着的孙御医本身也是一位道士,家中藏着各种各样的丹鼎,随时可以借几个来应急。然而已经连续失败了这么多次,肯定事出有因。要么是配方不能随便改动,要么是丹鼎的耐热性不足以支撑住那么“硬”的火焰。
“噗噗噗……”又是一连串轻微的冒气声,从丹鼎中响了起来,郭怒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连忙将目光重新集中到了鼎身上。
没有裂纹,没有变形!这次,道士们声称能直接将青铜融化成汁的龙虎丹鼎,真的撑住了焦炭火的高温。而鼎内的声音,也证明了琉璃粉正在进一步融化,一举突破了王元宝的经验范围。
“三师弟,帮我扶稳模子!张富,把丹鼎盖子掀开!任全,加把劲鼓风。坚持不住就换人!”张潜的声音,忽然从炉子斜上方传来,带着明显的欣喜。
“是!大师兄!”“是,庄主!”“我不累,不用换!”任琮、张富、任全等人又惊又喜,七嘴八舌地答应。随即,各自按照命令展开行动。
沉重的丹鼎盖子被张富用悬挂在房梁处的铁链拉上半空,露出鼎内正在翻滚的琉璃细料。已经张潜所愿,彻底融化成了汁,颜色也远比王元宝以前提供的琉璃瓶子纯净。而炉膛内的无形的热浪,还在继续炙烤着鼎底,将更多的杂质从琉璃汁中驱赶出来,像泡沫一样悬浮在了液体的边缘。
“真的成了!”郭怒眼睛一亮,肚子里边的焦虑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按照大师兄事先给他和任琮两个人的描述,温度越高,琉璃的液体性质表现得越会明显。而想要快速制取琉璃制品,就不能采用王元宝的浇筑法,必须另辟蹊径。
蹊径,此刻就握在大师兄手里!郭怒迅速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高坐在一个木头架子上的张潜,眼皮都不愿意多眨,宛若一个幼儿,在看戏法表演。
而张潜,则用一根五尺长的铁管子,居高临下地探进了龙虎丹鼎,小心翼翼地搅动,搅动,忽然,就像筷子搅蜂蜜一般,搅起了一团琉璃汁,快速放进了被任琮用两根长长铁扶手扶稳的模具之中。随即,用嘴对着铁管的另外一端,缓缓吹气。
“呼!”泛着红光的琉璃汁,被吹得快速膨胀了起来,瞬间填满了整个模具。而张潜,却仍然不敢掉以轻心,一边继续吹气,一边继续转动铁管子,直到模具口部,冒出了一个泛着红光的圆秋。
郭怒的心脏,迅速抽紧,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家大师兄的一举一动。他看到,铁管被大师兄一寸寸提出了模具。他看到,圆球被拉长,有许多琉璃汁也跟着铁管被提了起来,在半空中越拉越细,越拉越细,渐渐形成了一个漂亮的琉璃袍。他看到,琉璃泡在空气中慢慢变暗,慢慢变暗,变得晶莹剔透。他看到,张富拿起一把铁剪子,将琉璃汁拉成的细泡,贴着模具口,轻轻剪成了两段。
“咔!”已经变硬的琉璃泡,被张潜用手中的铁管子,重新带回了龙虎丹鼎中,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郭怒心脏又是一哆嗦,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再看任琮,任全,张富,一个个也额头青筋直冒,六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模具,仿佛自己的目光,能给模具里的琉璃制品降温一般。
时间忽然变得很慢,很慢,甚至几乎要停顿。模具中琉璃的颜色由红转粉,由粉转无,仿佛一块冰,在慢慢融化成水。
就在大伙几乎无法呼吸的时候,张潜的声音,再度从木头架子上传来,带着明显的战栗。
“应该成了,三师弟,把模具打开,看看里边的瓶子成色如何?”
“嗯!”任琮的回应声,也带着战栗。额头,脖颈,下巴等处,汗落如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通过长长的扶手,哆哆嗦嗦地拉开了模具。刹那间,一只如同水晶般剔透的琉璃瓶子,出现在了大伙眼前。
“嘶,嘶……”吸鼻涕声,此起彼伏。郭怒抬手抹了一把脸,手掌心处,立刻沾满了泪水和汗水。
他发现自己居然在哭,并且眼泪根本控制不住。带着几分尴尬扭头看去,却欣慰地发现,在哭的,不是自己一个人,任琮,任全,张富,也全都泪流满面。而王元宝,早已瘫在了火炉旁,双手抱着脑袋,放声嚎啕,“呜呜,成了!呜呜,真的成了!我不用死了,我不用死了,呜呜,呜呜,呜呜……”
“瞧你那怂样!”郭怒弯下腰,将王元宝拉了起来,顺口数落。“哪个说过要杀你?不就是个琉璃瓶子么?我早就知道,大师兄一定做得出来!”
“呜呜,呜呜,呜呜……”王元宝一边点头,一边继续哭泣,仿佛是一个受到了委屈的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