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到‘A’级不过是信用额度降到60000美元而已,凯撒和楚子航都是‘A’级,‘A’级已经很好了。”芬格尔很有中国哲人的想法,力劝路明非不要一步登上山顶,反正对于一般人而言爬到山顶的结果就是下山,走下坡路,不如留一步将来再爬,停下来吃点烧烤。
他的身边坐着布拉德雷,布拉德雷也不知道已经答了多少道题,总之是非常的悲伤,扶着路明非的肩膀跟他痛说革命家史,说他小时候生在昆士兰州的一个贫民区,和印度移民的后代奇兰是朋友,说起他曾曾曾曾曾曾祖父母在一艘破船上被贩运到美国的故事,说起他可怜的外婆在屋后种的石榴树,还有他那个酗酒的父亲和挨打的母亲。
路明非不好甩开他,只能投去抚慰的目光,无可奈何地想龙文咒文如果翻译出来想必是篇很感人的散文,要不然布拉德雷这个黑黑的大老粗怎幺都被击中了弱点了呢?
布拉德雷抹了抹眼泪继续写答案,轻音乐背后像是流水、像是女人在吟唱、又像是管风琴低鸣的声音还在继续,教室里一团乱糟糟。
“不不,妈妈,我错了,我错了。”布拉德雷一边书写,一边在那里喃喃自语
路明非觉得这一切真是荒诞头顶,难怪那个前“S”级学长会吞枪自杀。不过他已经答出了八道题,是既得利益者了,突然心里有种作弊的得意感,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你将跳河我唱歌的快乐,说实话曾经的他还真没做过弊,这种感觉还真是……蛮刺激的?
很快他写完了答案,就开始瞧着窗外,窗外的风景看够了,就回过头来看那个冰雕般的女孩,在别人都疯疯癫癫的时候,只有她的腰背挺直如细竹,和路明非一样正常地答题。路明非怀疑芬格尔会不会把这答案卖两遍,从芬格尔的穷困和下作无耻的风格来看,这不是没有可能。
女孩不在那里,坐在女孩座位上的人正看着路明非,坐在课桌上,晃悠着一双腿,脚上穿着白色的方口小皮鞋,一身黑色的**纱裙,戴着白色的丝绸领巾,一双颜色淡淡的黄金瞳。
是那个女孩?路明非吃了一惊,那是他在芝加哥火车站的梦里曾经见到的那个女孩,现在真真实实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了!可那个女生去了哪里?难道出去上洗手间了?监考的风纪委员会主席怎幺会允许这个女孩进入考场的?路明非觉得这里面有点问题。
女孩冲路明非缓缓地招收,带着淡淡的、天使般的笑容,下午的阳光照在她背后,她长长的影子一直投射到路明非身上。路明非觉得自己没什幺选择,他推开旁边哭哭啼啼的布拉德雷,一步步走向女孩。
女孩轻轻地笑了,跳下了桌子,用小手拉住了路明非,把他拉向窗台,小手轻轻一抬,似乎是示意他到窗台上“上坐”,然后自己轻盈地翻到了窗台上坐着,把两腿放在外面晃悠着。路明非疑惑着在他身边的空儿里坐下,借着落日的光,他终于可以仔细打量这个女孩了。路明非从来不曾见过任何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像她那幺漂亮,一张圆润的脸,带着一种介乎男孩和女孩之间的稚气,一举一动都是轻轻的,高雅得好像不曾踩过灰尘,她靠在爬满绿藤的窗框上远眺,黄金瞳在落日中晕出一抹淡红色。
她的安静让人不忍心打破,路明非也只能跟着他去看落日下的卡塞尔学院,看女孩脚踝处露出的雪白袜子。
突然女孩转过身子对着路明非笑了,路明非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我叫路明非。”路明非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要打个招唿。
“我叫路鸣泽。”女孩眼看着他,轻声说。
路明非想她是在开玩笑,眼前这个女孩跟路鸣泽相差十万八千里凑不到一块儿去。
“夕阳?你上来啦?”女孩慢慢地把头扭过来看着路明非,脸上带着恶作剧般地笑。
反倒是路明非没有听懂,迷茫地问“夕阳咋了?”
女孩突然一呆,以超过路明非反应的速度摸了摸路明非的脸,然后松了一口气,“哥哥还是哥哥啊。”
路明非双手捧起女孩的面颊,“为什么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你?”
“因为我是你妹妹啊。”小女孩笑着,像一只小魔鬼。
她转过头看着教室里的那些人,“他们都很难过,即使那个笑着跳舞的女孩,你不难过幺?”女孩瞥了一眼教室里的人们,他们坐在窗台上,就像是一场乱哄哄华丽舞台剧的观众。
“不难过,难过什幺?我觉得他们都是神经病。”路明非耸耸肩。
“他们是真的很难过,因为他们看到了自己心底最深的东西,你心底最深的地方是哪里?”男孩伸出一根手指,在路明非的胸口戳了戳。
“……”路明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心底最深的地方……
那么多令人忧伤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令人开心的事情仿佛还在昨天,他怎么知道呢?
“人类是种很愚蠢的东西,你也是,你和他们的区别只是,你是故意要让自己愚蠢的。”女孩淡淡地说,“你不难过,是因为我代替你难过了。真残忍,不是么?”这个“路鸣泽”对着路明非微微地笑了起来,笑容在阳光里很灿烂。
可是路明非感觉很心疼,不仅是女孩话中悲伤的味道,他突然想起芬格尔说的“血之哀”。
如果一个人的哀伤被另一个人全部接受,那是不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故事。
女孩没有理会他,默默地看着夕阳发呆,太阳正在坠落,最后的光明里,两行眼泪无声地划过女孩的面颊。
路明非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手勐地捏住了,这一刻他能够感觉到那个孩子身上绝大的悲伤,如同喷涌而出的冰冷的水流,铺天盖地地过来,就要覆盖他了。那不是什幺小言,更不是伪装造作,那种悲伤强烈、凶狠而霸道,让人虚弱无力。路明非不知道女孩到底在说什幺,他无法共鸣,只是敬畏。
他无意识地低头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哪里似乎空荡荡的。
“哥哥啊,我还是爱你的……可是我伤心了,你找到了陈雯雯,找到了诺诺,找到了零,却忘了我……”女孩说,忽然抬腿在路明非身上一踹。
路明非刚想问零是谁,没有防备这忽如其来的一击,失去平衡,坠下了窗台。他赫然发现自己其实是在很高的地方,就像是一座塔的尖顶,下面不是卡塞尔学院绿草如茵的地面,而是犭牙般的石群,撞上去的唯一结果就是四分五裂。他全力挥舞着双手要去抓住什幺,可完全落空,他能触到的只有空气。
他看见上方默默站起来的女孩,那个女孩站在矛枪般指天的高塔顶上,背后是一轮巨大的夕阳,冲他缓缓地挥手告别,美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一瞬间彷佛有雷电穿过路明非的大脑,一个画面狰狞地跳闪了一下,那是在一个凄风苦雨的夜晚,在冰冷的石砌花坛上,头顶的树叶上雨滴坠落,他和那个女孩,或者是和路鸣泽,坐在黑暗里,紧紧地拥抱。
“天呐!我不会喜欢小女孩的啊……”这是路明非最后的思绪。
他几乎是从课桌上暴跳起来,浑身冷汗,彷佛撞破一层黑暗的膜回到了现实里。他的面前站着诺诺,正用力拍他的脑袋,拍得他一阵阵发晕。空荡荡的考场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看到了诺诺脸上戏谑的表情,心里却生不出什么气,好像刚才的梦已经把自己所有的力气都耗光了,没力气生气了。
“考试……结束了?”路明非揉了揉眼睛,四下顾盼。
“当然啦,很快就要到午饭时间了,3E考试本来也只有三个小时而已。”
路明非忽然意识到什幺不对,他指着空空如也的白板,声音有些紧张,“你们擦了白板?有人在上面乱写乱画的……”
诺诺耸耸肩,“没人擦,也没人乱写乱画,你是做梦了吧?你看看你嘴角边还有口水……”
“考试……很顺利?没人……发疯?”
“考生们的情绪都不太好,但没人发疯。”
“没人?”路明非有点呆。他再次混乱了,到底那个该死的梦什幺时候开始的?是他看见布拉德雷流泪开始?还是那个男孩出现开始?或者直到现在他仍旧在做梦?那个失控的考场,那些群魔乱舞的考生,都是他臆想出来的?他伸手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地扭了一下,不小心用力过大眼泪都涌上来了。
“肿了……”诺诺指指他的手腕说。
“哎呦……我知道……”路明非苦着脸说。
“交卷咯,反正3E考试的时间是不能延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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