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喜国史乎?”天子低头,笑眯眯地问。
“史?国史?”一双灵活闪亮的大眼睛,盛满了好奇:“甚?”
皇帝自嘲地笑笑:也是,一个不识字的娃娃,怎么可能了解‘史’对华夏族意味着什么。
“如此,”现在换成天子好奇了:“阿娇取史册阅之,所为何来?”
“观图呀,阿大!”娇娇翁主理所当然地说。
‘对,比起全是文字的简册,带那么多容像和地图之正史的确要——好——看——多了。’带一抹了悟的微笑,天子弯腰牵起侄女的小手,往长案方向走:“阿娇,阿母可教汝识字?”
女孩摇摇头。皇帝的嘴角不自觉向上翘:他似乎看到自己姐姐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皇姐馆陶长公主对笔墨上的学问,一直兴趣寥寥——男孩子或者还好些;至于女儿,长公主态度坚定地认为那是‘那是浪费时间和精力’。
‘认字?听说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哦!’陈娇大眼眨巴眨巴,若有所思:皇帝舅舅在想什么呢?看上去很高兴很好说话的样子……
“识字也。阿大,教娇娇识字否?”阿娇两只小手牢牢抓住天子舅爹,摇啊摇,甜甜糯糯的童音比沉香的美酒更醉人:“阿大教嘛……阿大呐……”
天子被晃得很愉快,弯了眉,眯了眼——有必须拒绝的理由吗?当然没有咯^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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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小侄女安顿在长条案前,天子落座案后,随手拿过几张素帛给陈娇,又挑了支最细最轻的笔放进侄女手心。
掰开或按下小女孩粉嫩圆短的手指,接着调整手腕施力的方向,再确定手肘摆放的位置,还有腰身的姿势,天子一路做一路嘱咐:“……执笔,行文,当如是……”
“唯,唯……”阿娇嘴里答应,一举一动照着大舅爹的吩咐来。
天子提笔,在帛上写了个‘日’,向前推到陈娇面前:“日,金乌在天。”
娇娇翁主接过,照葫芦画瓢般划拉一番,将作品推回给天子:“日,金乌在天……阿大……”
皇帝看看,赞道:“善!”很好,一点都没错呢。
刘启陛下又写了个‘旦’字:“阿娇,日出则曰‘旦’。”
“娇娇知之,知之……”馆陶翁主很夸张地双臂一张,比划出‘圆日升腾’的架势。手中笔头甩处,墨滴径直溅上御前内官的衣襟,留下一长串显眼的污渍。大内官躬身嘿然,不敢擦^_^
天子修长的手指,戳戳侄女饱满的额头,责怪声中笑意隐隐:“不可分心,写!”
“唯,唯。”陈娇乖乖低头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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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一会,成了。
作品,还是被平推至皇帝舅舅眼前。而天子这回,却凝滞了——字的笔画数,不多也不少,正确无误;只是,地平线怎么跑太阳上面去了^_^
对面,女孩仰望着敬爱的大舅爹,漂亮的大眼中闪动的全是希望和期待——这表情皇帝陛下再熟悉不过,阿娇在等表扬呢!
只片刻,皇帝就明白了关键所在,忍不住低笑连连。
招招手,天子把小侄女叫过来,并排坐在自己身边。右手握住阿娇的右手,在新帛上一笔一划地教:“竖,横,折……”最后,以‘日’下的一横结尾。
“咦?”小陈娇分别拿起前面写的和刚写好的,颠来倒去对照着看。眉间纠起一个可爱的皱褶,费解地问:“阿大,二者相同乎?”
“非也,不同,大不同。”天子提前阻止了侄女的追问,告诫道:“阿娇谨记:‘字’有定式,皆因袭前例。习文之人,不可擅乱,不可自专。”要是每个字都解释一遍构成和为什么这样写,还怎么教啊?全天十二个时辰都不够。
“哦,哦!唯。”陈娇没再问下去,只点点头按舅舅的要求写——把地平线画在太阳的下边。
天子旁观,怡然,大为满意:知进退、肯受教的孩子,教起来轻松,也更讨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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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天子给笔添了添墨,为阿娇写下第一个要学的句子,共八个字: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笔尖轻点,刘启陛下一个字一个字解释给侄女听:“国者,筑城郭,居君王……”
“国者,筑城郭,居君王……”天子讲一句,小阿娇就跟一句,手里抓的小笔横、撇、竖、那地依序描摹。
收好最后一笔,馆陶翁主侧头向着天子舅舅:“阿大?”
皇帝仔细查看,颔首赞曰:“大善。”
虽然,笔法稚嫩。虽然,每个字的形状,多多少少都有点比例失调、奇形怪状。虽然,严格讲起来‘横不平’‘竖不直’‘撇太高’‘折成圆’类的小毛病真的很多。但,好歹字字笔画齐全,没任何丢三落四的情况出现——对一个如此年幼的初学者而言,这绝对是罕见的好表现了。
受到来自皇帝舅舅的夸赞,小人儿花枝乱颤,快乐得都快飞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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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内官进来,向长条案后的君王和翁主行礼:“启禀陛下,皇太子殿下,河间王,临江王求见。”
天子头也不抬,说了一声:“宣!”
栗夫人的儿子们鱼贯而入,在长案前站成一个三角形:刘荣在前,两个当弟弟的居后。三人一齐向上见礼:“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