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墙在宫苑的一角,斑斑驳驳。不知道是那年那月谁人栽下的紫藤,蔓蔓延延铺满了矮墙,粗粗细细的枯藤纠结、攀扯,烙下一层沧桑。
年少的贵人孤身向隅,默默不言,精工绣制的裾袍和发上宝光闪烁的发簪都不能掩饰少年脸上与年龄不合的忧伤。
轻轻摸过无叶无花的藤蔓。
“阿父。”陈须喃喃念起这个久违的称呼:到底有多久没有见过生父了,一年?还是两年?从什么时候起,那座本应最熟悉的堂邑侯府化成脑海中最单薄的一缕思绪,不能引起心灵丝毫的震颤……
蹙了蹙好看的眉头,陈须将爬进脑海的一张笑脸硬生生押回心底:那是他父亲——哦,是他们的父亲,他、陈硕和陈娇共同的父亲——堂邑侯陈午的笑脸,也是他最不愿想起的笑脸。
这次,陈须情不自禁地又把庶兄陈信排斥出去了!
孩子是人间最敏感的生命!即使年幼,哪怕还不会说话,依然能透过表象感觉实质!所以,陈须太早以前就知道:他们三兄妹,于堂邑侯是责任、是必须、是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就本性而言,陈午更想只做一个孩子的父亲,那个‘陈信’的父亲。陈须记得:堂邑侯府邸里,生父每次和那个贱婢生的陈信在一起时有多么快乐,笑容是多么的灿烂,这是父亲和自己或者和弟弟在一起时都没有的欢愉啊……
指尖由枯藤划向后面的墙壁。
“阿母——”陈须温柔地轻唤。是的,他和二弟都知道:同母三兄妹中阿母——乃至当今陛下和太后——最紧张的是阿娇。不过这点他不在意,阿硕也不介意:阿娇是女孩子嘛,当然不同。宠着惯着是应该的!何况,母亲从没有因此减少对他们兄弟两的爱护和照顾。
由点及面,指腹在墙壁上用力一按。
可是可是,同是男孩,弟弟就明显比他更得舅舅和母亲的喜爱_。相较略显呆板老放不开的自己,阿硕更顽皮,更热情,更善于表达,更懂得卖乖——虽然这样很容易惹事讨打,但陈须分辨得出:长辈们都是骂着打着喜爱着心疼着。当然,阿硕对他很好,有好吃好玩的绝不会少了他一份。可是,现在现在,这没良心的弟弟竟然出卖了他,独个跑回睢阳城挣军功,撇下他一个人在这脂粉成堆的皇宫里虚度光阴——这让他情何以堪?
‘如果自己不是长子,如果自己不是世子,如果自己不是注定要继承爵位的那一个,还会不会有人来注意自己?’手收回,在眼角一抹——半颗水珠,在阳光下亮亮的。
“阿兄,阿兄——”一个娇娇糯糯的童音由远及近传来;闻声,陈须立刻背对来者的方向。很快,一个一身锦绣的小女孩跳跳蹦蹦跑过来,后面紧跟着吴女和几个宫娥。
“阿兄!”陈娇乐呵呵跑到大哥身边坐下,一段距离的奔跑让小女娃的额头都见汗了:呼,哥哥好难找啊,费她跑了半天。
陈娇笑眯眯去拉,陈须别过身子不肯就范:他可不想让祖母宫里的宫女看到他掉泪的样子,很丢人的╭(╯^╰)╮。
‘咦?大哥怎么不理她了?’陈娇不乐意了——大哥怎么可以不理她?——小女娃伸出小手抓住少年的下摆就是一通猛扯。小孩和少年的力气差距明摆着,结果自然是陈须不动如山,陈娇反而因为用力过猛有些摇晃,跌跌撞撞要往后倒。这下陈须可顾不上面子了,赶忙回身把妹妹扶稳当。
“啊?阿兄泣下?”陈娇好吃惊:大人,也会哭吗(⊙_⊙)?
“否!”陈须坚决否认,瞪着眼说瞎话,眨都不带眨一下的:“乃雨落!”
“雨落?落……雨?”陈娇很疑惑地仰头望苍天——上帝很不给堂邑侯世子面子呢,艳阳天啊艳阳天O(∩_∩)O~!
“阿娇!”陈须连羞带恼,一边宫女们的窃窃私语已经让少年的脸皮快赶上煮熟的虾子了。
世子大人一拂袖,抬腿打算开溜。看大哥要气走了,陈娇赶紧拽住兄长:“孰人擅欺阿兄?阿娇告之阿大,为兄解恨。”谈话间,善贴人心的吴女早带着小宫人们退出去好远,把私密空间留给这对兄妹。
对着妹妹明澈忧虑的眼眸,陈须一肚子的闲气怎么也发不出来了。堂邑侯世子叹了口气。把阿娇拉过来在自己腿上坐着——‘倒春寒’还是很厉害的,初春的阳光再好也不抵事,石头上冷着呢^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