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弓朝虚空中伸出手来,眼前一片红影,将一切全然遮掩。颤抖的双手却捞不到一丝依凭。
他仿佛又看到:人烟渺渺,树无绿叶、路有饥骸,远处依稀有飞蝗掠过的噪杂之声。一对夫妇怀抱婴孩迤俪而行。他们相互对望的那一瞥中却满怀着柔情与希望,低头看着怀中孩儿的时候更是有说不出的爱怜。
两条汉子无声息的在这片土地上出现,没由来的将这对夫妇杀死,如同碾死两只蚂蚁一般稀松,而不露半点愧意。
尸体,凌乱的倒卧,撑满了整个视线;鲜血,肆意的洒落,占据着全部的眼眶。
夺框而出的,不是泪水,而是暗红的血水。
“我要杀了他!”秦弓喃喃道。
“我要杀了他!!”秦弓狠狠道。
“我要杀了他!!!”秦弓狂叫,如同旷野中翘首,逆风而长啸的孤狼。
路人尽皆侧目。白泽连忙推了他一把,在他耳边大喝道:“兄弟!你做什么?”
秦弓一惊,眼前的血影淡去,见到满街之人都朝这边看来,知道自己失态,不再言语,然紧握的双拳却将指甲深深的陷入掌心。
他一扯白泽,两人速速离了街市,转入一僻静巷子。
白泽看了看秦弓,道:“你要去杀朱温?”
“不错!”秦弓此时的声音反而显得平静下来。
白泽嗯了声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秦弓并不作声,以他现在的本事要杀一个朱温简直是易如反掌,这一点白泽自然知道,他既然如此问,必定有他的道理。
果然听得白泽续道:“我们色界天曾有盟约,不可干涉人间之事。你若杀了他,时局便会大不同。”
秦弓哼了一声道:“若为人竟不能报父母之仇,还有什么颜面在人世苟且?何况我不只是天狼,我更是秦弓。”说罢,转身便走。
“你去哪里?”
“杀朱温!”
秦弓大步朝汴梁内城走去。白泽紧随其后。看到秦弓适才的表情,他心中禁不住寒气直冒,只怕汴梁城竟由此而被鲜血染红。
两人一前一后直入内城,以他们的速度,一等守卫官兵莫说抵挡,便是发现也没有可能。
分宫楼,椒兰殿下,秦弓隐身在假山石后抬头仰望。杀父母的仇人正在高楼上畅饮快意吧?那荒野上横陈的尸体,那夺目的鲜血再一次在眼前现出。一想到这里,怒火就在血脉中燃烧,恨意如同天狼弓上的利箭,直欲噬向仇人的咽喉。
秦弓正欲纵身上楼,白泽在后想阻止也已不及。正此际,忽听得椒兰殿上乱哄哄的人声大作。秦弓一愣,停住了身形。
只见一侍卫自楼上慌乱而下,大叫道:“不好啦,皇上被人杀了!”
“皇上?”秦弓一转念便知是说的朱温,想得一想,将身一纵,窜入楼中,只在梁上往下看去。
楼上一片狼籍,但见推dao的桌椅碗盏散落一地,一人身材魁梧,身着龙袍,倒在血泊之中。又一人早已没有了头颅,却还有一人站在当地,正在用衣襟抹干手中剑上的血迹,口边却噙着一丝微笑,如同那捕杀了螳螂的黄雀。更有一女子躲在一角瑟缩发抖。
那个穿龙袍的正是做了皇帝的朱温。此人天性残忍好色,见自家的媳妇有几分姿色,竟也一并纳入宫中。其子友珪听得此事,直入椒兰殿,果见自己的妻子贾氏被朱温抱在怀中陪酒。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横剑便斩杀了朱温。不料其弟朱友从仗一口剑从后赶来,飞步而走,朱友硅想要还击,反被朱温尸首一绊,跌倒在地,朱友从喝声:“中!”,劈开缝有血,剑过项无头。却将乃兄又弑了。须知朱温与朱友硅一死,这王位却是非他莫属了。
此时宫中的侍卫已纷纷上楼,只将此人团团围住。
朱友从清咳一声道:“朱友珪弑杀皇上,现已伏诛。”说罢丢下宝剑,扑倒在朱温身上,抚尸大哭。
秦弓看得多时,心头一阵怅然,反身下楼。
白泽见了忙上前相询,秦弓摇了摇头,默然不语。两人依旧悄没声的离了内城。
坐在汴梁城外十里亭中,秦弓望着迤俪而远的官道,不由一声长叹。
当时他一心要杀了朱温替父母报仇,然亲眼所见之事,却令人触目。一时间心中一片茫然,仿佛落入了空处。原本怒气澎湃的胸腔似乎突然被刺破了一个小孔,所有的怒气全然消散,留下的却并不是畅意,而是说不出的失落,说不出的愤懑。一股莫名的情绪在胸中郁结。
白泽从旁劝慰道:“朱温既亡,你虽不曾亲手杀之,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又何必耿耿呢?”
秦弓长叹道:“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更没有想到他竟然是被自己的儿子杀死。原来一个人为了权力竟可这般的不顾一切……”
“如果我真的一统魔界,大权在握,是不是会一样的将自己的yu望不断扩张呢?”秦弓心中想着。
白泽似是知道他的想法,一旁道:“朱温此人天生便是好色贪婪,有此果报也不足为奇。若身居高位者可以心存仁厚,当可福泽一方。”他顿了顿又道,“一个人能耐越大,责任就越大,然不管如何都是用自己的心来做主的。”
秦弓半晌方道:“此事不提也罢,我们且去别处打听存孝大哥消息罢。”心中想道:“用心做主?我的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两人正要出发,忽见远处尘土飞扬,似有军马前来,定睛看时,正有十数骑人马急急而来,真个是马似游龙人如猛虎,当先一人金盔赭袍,手提金刀,眉宇中隐三分帝王之气,正与走出亭子的秦弓打了个照面。他口中轻咦一声,却勒住马缰,停了下来,口中道:“这个难不成是秦小哥来的?”
秦弓看了此将军一眼,觉得似有数分眼熟,一时间倒也想不起来。只是点头道:“在下正是秦弓,将军是……”
“果然是我那十三弟的结拜弟弟!”那将军哈哈一笑道:“我唤作李嗣源,秦小哥可曾记得我?”
秦弓听得他道出姓名,顿时想了起来。这李嗣源正是晋王李克用帐下十三太保中的大太保。他口中的十三弟,自是指李存孝。
秦弓大喜上前道:“原来是大太保,不知道我存孝大哥可好?”
李嗣源听得存孝两字,脸上神色微黯,当下一挥手,着手下众人先行。自己却跳下马来,拉着秦弓的手道:“好兄弟,亏你还惦记着十三弟……”话到一半却觉喉头哽咽,几乎说不下去了。
秦弓惊道:“是不是存孝大哥出事了?!他在哪里?快告诉我!”
李嗣源拍了拍秦弓肩头道:“这事已过去近两年了,你也无须再伤心,十三弟他早已不在人世了。”他口中叫人不要伤心,自己却已忍不住红了双眼,虎目微微蕴泪。要知道存孝向来寡言,然在十三太保中,却与这大太保最为投契,存孝身死,李嗣源偶有念及,依旧唏嘘不已。
秦弓心头狂震。他见到李嗣源脸色时便已猜到九分,然亲耳听到李存孝死讯依旧大是震撼。只觉金星过眼,头中一阵眩晕。若不是白泽一旁扶持,怕早已摔倒。
“他……他是怎么死的?你告诉我。”秦弓强压心神,抬头问道。
李嗣源拉着两人入长亭坐下,将存孝之死道来。
原来李存孝屡有奇功,而遭四太保李存信嫉恨。李存信借存孝在沁州之时,在晋王面前谗言道存孝有勾结朱温,谋反之心,骗得晋王相信,将李存孝传回宾州。更不待晋王与李存孝相见,便乔传旨意,将李存孝五牛分尸。
“啊!”秦弓听得五牛分尸四字,只觉血气上涌,眼前一黑,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白泽与李嗣源倒慌了手脚,将秦弓又是摇又是掐。过得半晌,秦弓方悠悠醒转。
李嗣源续道:“听得当时在场之士兵说,我那十三弟果然是神力惊人,五牛力挣,竟不能撼动他分毫。”
白泽奇道:“既不能撼动,那何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