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秦弓,当时只见得一道白光闪出,直奔自己的眉心。就在那一瞬间,一种奇怪的感觉直上心头,只觉得那光华中隐约有着自己的身影。就这一分心,白光透过眉心,直入脑中。刹那间,头脑中一片空白……
“我在哪里?”秦弓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很轻,轻得在空中飘荡,他看不见身周的一切,他竟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感觉到,只觉得四下里似乎有一团七彩光芒在盘旋舞动。仿佛一切都不存在了,无人、无物,连自己也没有。有的,只是一团精魂。
“这舞动的七彩光芒就是我么?”他的脑中一片模糊,“那么,我是谁呢?”
模糊中,光芒在轻轻的跃动。
分光错影中,现出的是两条人影在广阔无垠的空间中飞行,四周是无数如同日月一般闪亮的星球。
“那是我!”
他清楚的看见那两人的样貌,其中的一个,眉眼带着笑意,赫然便是自己,另一个却是带着他来到摩毓首罗天的破军。
“那是我们来这里的路上……我能看得见我自己?!”
光芒一阵凌乱,眼前的人影消失在光影中。再次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时,却见到一座古殿,殿上有匾,匾上赫然写着“禹王庙”三个大字。庙前两人正在说话。
“又看见我了!”
他忽然明白过来:“我在我自己的思绪中行走!”
光芒忽聚忽散,一幕幕的景象在眼前倒闪而过。他觉得自己在笑,他看到一个顽皮的自己嬉闹着,欢笑着。惬意的人生呵!
眼里的自己由一个少年又逐渐变得年幼,往事一件件在眼前流过。冷眼旁观自己的一举一动原来也是一样的有趣和快乐。
他正沉浸在自己无忧无虑中时,忽然光芒一黯。一缕黑色杂入了七彩的光芒中
光影中,他见到的是一地的尸体。而自己却还是个躺在襁褓中的婴儿。蓼莪抱着自己,正和破军斗个不亦乐乎。
“那躺着的尸体是谁?是……”
他看到一个高个子飞起一脚将一个农家打扮的汉子踢得吐血倒地。心中猛然一恸。那是一种血肉相连的痛楚。“他……他是我父亲!”
他又看见高个子将一个女子扔得飞了出去。女子摔落时,紧紧护着怀中的婴儿。
“那……那是我母亲!!”
亲眼目睹这一切的他竟无法将之改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父母在面前倒下,死去。他目眦欲裂,那痛楚深入神经,那伤心无处宣泄。现在的他只是一团无法干涉一切的光芒,那无助、无能、无力回天的苦,将以后那十六年来的快乐尽皆掩盖。伤痛、怨恨、愤怒,铺天而来,将他的心完全淹没。
“我……好……恨!”
七彩的光芒剧烈的跳跃着,一如他那难以平复的心情。黑色逐渐浓烈,将七彩的光芒染成黯淡的色泽。
他听到了波涛的声音;他嗅到了隐隐的血腥。然他的心中却不再如适才那般翻江倒海,相反,却有一种平静渐入心间,平静中淡然与期望相互交杂。
光芒中的黑色与光芒溶作一片,有黑色反衬其间,更显出光芒的绚丽
他看到一个人在奔跑。那人,一脸的坚毅;一脸的希冀,却绝不回头。前方有什么值得他去追寻?身后是什么让他勇于将之抛却?
——身后,是一条大河。
河中的水,竟如鲜血一样,红得碜人,鲜红中泛着白沫。腥红的浪拍打在岸边,飞溅出如同血花一般的浪花。浪花在空中一转,复又落如河中,在深红的河水中闪过一圈浅红的涟漪,然就只一刹那,浅红沉入到深红的最深处,不再见得。
他定定的看着那奔跑的人,看着那拍岸的浪,竟自痴了。
“这是哪里?这是谁……”无数次的梦回,总被那腥红的浪花模糊双眼;千百次的梦中,总是那绝不回头的奔走!这里竟似一方故土;这人,难道,竟是……?
“他……是?”
“他……是我!”
一道亮白自黑色中迸射而出,那七彩的光芒完全被亮白掩盖。他只觉脑中那不曾触及的茫然霎时一片开阔。
奔流的浊浪中,一叶扁舟随波飘摇。舟子将撸摇得欸乃作响。船头躺着一人,他仰面向天。那眉间,透出的是令人心折的神采;那眼中,流露出的是无比的骄傲。然眉眼间蕴满了说不出的悲意。是什么令他有如此无穷的伤怀?
那浓郁的悲伤如同一支利箭穿透秦弓的胸怀,在他心中迅速膨胀,满溢。那浅浅的光影如何盛得下这千万年的伤痛!
光芒凌乱的跳动着,一如无声的呻吟。
舟子抬起头来,轻声的叹息。舟子的脸上淡淡的神光,神光中没有悲喜,只是异样的平淡。然那叹息,莫非已将他心中的那一丝对世情的牵挂尽皆泄出。
“你为什么要回来?”舟子喃喃自语。
然低声的自语在秦弓听来不啻霹雳在耳畔惊起。那光芒也不由得微微一窒。
“他是在问我?!他如何能够得知我的存在?!”
舟子依旧低低的说着话:“既然喝下了那碗汤,又何苦再回头?”
“他真的是在对我说话!”
躺着的人缓缓站起身来,双眼定定的看着岸上那看也看不透的迷雾:“如果有下一次的人生,那将会是如何?”声音仿佛在梦呓一般。
舟子似乎在笑,笑容中有难测的况味:“你去吧。”那声音一如他脸上的神光一样的淡然,“把天狼弓给我。”
那人将胸前挂着的小小银饰递过。
舟子接过银饰,迎风一晃,小小的饰物立时化作雕弓。弓的四周洋溢着迷离的光彩。弓首赫然雕着一个狼首,那狼的双目中兀自透着碧油油的光芒。
张弓,弦响。
那人一惊:“七哥,你射断了百鬼无形链!”
七哥“嗯”了声道:“你不是想去那迷雾深处么?那你就去吧。这一回,我来给你喝孟婆汤。”
那人忽然笑了,那忧伤脸庞下原来也有这般灿烂的笑容:“好!我去!”
他接过七哥递上的汤一饮而尽,扬声道:“不管今生来世,我须依旧是我。”那语气中有无尽的桀骜和意气。
七哥不再多说什么,只将船只靠了岸。
秦弓看着他的身影渐形渐远,终于完全消失在岸上那迷雾深处。七哥的声音却依旧在耳边回荡:“一直向前,别回头……”
秦弓猛然一惊,犹如当头棒喝。
光影一阵狂舞,舞动中再也辨不清那色彩是白是黑还是七彩。一切色彩在舞动中逐渐淡去,不再见得。
他猛然一睁眼,挑入眼帘的不再是那血河上澎湃的浪潮,更不是那飘渺的前尘,有的,是那堂皇的大殿。
一双充满关切的眼看着自己,正是破军。
秦弓跳起身来,伸展了一下久违了的身躯:“原来我又回来了!”
破军喜道:“天王所言非虚,你果然醒了。”
秦弓这才忆得当时似是中了罗漪一招,才坠入了思感的深渊。
那适才所见的一切是是幻、是梦?然一切又是如此的真切,仿佛一直就躺在自己思绪的某一个黑暗角落深处,只是被自己遗忘,不曾窥得,而那一刻被罗漪的光芒射着,却将那角落照亮,方得以见着。
破军上前握着他的手道:“秦兄弟,你没事吧?”
秦弓摇了摇头,然心绪却仿佛依旧在那一叶扁舟上飘荡。定了定神,方道:“我看见我自己了。”
“什么?”破军一愣。
“我也不很清楚那是什么,也许就是你说的前尘吧?可是我确是清楚的看到了很多我似曾相识的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