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在得到最後最紧要的确认信息之後,秀全被请出了教堂,那一道高高的门槛在他们身後渐渐模糊。
“能不能不要定我的罪?请告诉我,你为何要定我的罪,为何要与我作对?”
而一路上,秀全从未停止追讨,声声入耳,均是对耶稣倾吐的心事。没有人听见耶稣最重要的一刻将要给秀全指一条怎样的道。然而,瞬间变得敏感的秀全啊,在砸中了武力邀请到粤海关喝茶这种普通人连想都不敢想的幸运大奖时,无师自通般将耶稣的心意与这一帮行为执行者迅速串联起来,他甚至只懂将耶稣未讲完的话补充完毕:秀全,你还嫩着咧,还是先受点苦吧。
临被塞上车的回头再望圣心大教堂一眼,秀全发觉那个大钟其实指针是静止的,高耸的十字架在晨光中犹如西洋人齐齐围住餐桌举起尖尖叉子,这些周身长毛的卷发番鬼佬大约已经准备好愉快的吃一顿丰盛美味的早餐了。想到美食,秀全肚子咕咕作响,他的坚持就此不争气地从最高浪潮翻过去,迅速回落去。
一切就此归於平静,请到价值不菲的秀全,那帮小辫子个个眉开眼笑,谈论起回去之後领红包的快乐事,又禁不住胸中再次翻起热情洋溢的浮想联翩。哇,这个傻呼呼的秀全果真不是一般的蠢笨呐。可见,信耶稣的可悲下场,还是要看看秀全人生道路之未来走向吖。
有关这个未来,也就是说未知之事,秀全自然是不自知的,要不然的话,他又怎麽会半推半就跟了一帮时而满脸堆笑,时而怒目圆瞪的小辫子们去做一些饮饮食食的低等事呢?按理,刚刚成为基督徒之後,第一件事当然是要昭告天下,把积郁心中多时的心里话大声讲出来:喂,好消息,特大喜讯,你知道吗?我已经加入基督教啦,我可以到处讲耶稣,逢人就劝大家都来一起讲耶稣啦……
倘若你要问,秀全这个新人也未免太招摇了点儿吧?在任嚣城这个地方,如此高调真的好吗?而且,正宗传教士好像应该好似也不是这个样子的吧。
果然,秀全这样大张旗鼓,自己给自己脸上抹光彩的做法,真的就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机遇。当这一帮并不十分以礼待人的小辫子们将秀全请到粤海关的时候,好戏才刚刚开始呢。秀全忐忑不安的望着这个顶着一个花哨西洋名字的哈德——其实只不过是个临时代理海关大人,不过嘛,在秀全看来,这个临时的,他看起来可一点儿也不像“临时”的呢。哈德对秀全的这种认知相当满意,两人视线产生交集之时,秀全朝哈德迅速砸过去一坨“哈,你看起来真的就像坐正海关大人啵”基本认同闪闪波光;哈德收到秀全传来的讯息,即刻从眼角给他甩过去一束“嘿,你也不赖嘛,你瞧你,一副正宗传教士的衰样”心安理得浅浅余光。
依照耶稣的行事风格,这两个人,在目光交错之时,能激发出如此高密度的彼此赞赏信号,实属不易。得,还有什麽好说的呢。既然你们互相都认定了对方,那麽就如你们所愿,愿你们之间的情感温度一直趋向於保持正常体温吧。有了结论,时间刚刚好,耶稣两眼方才睁开一条小缝隙,随即就又紧紧拉上。时间恰好,我该睡个午觉啦。
事情就这样成了。哈德给秀全贴上传教士的贴牌;秀全似乎不那麽在意哈德的临时身份。他们都很好体会到来自对方眼里的浓情蜜意。那麽,好吧。秀全真的就乖乖承认了自己在任嚣城传播福音是确有其事,甚至连哈德拍拍脑袋忽然间冒出来的各种稀奇古怪名堂,秀全也都照单全收,统统亲口承认。一切进行得无与伦比顺风顺水,这次请喝茶,在和谐气氛中,吹吹水,时间过得快快。喝茶这种事情,真的很合适用来联络感情,尤其是存在於原本看起来还比较陌生的小辫子之间那种触摸不到的玄妙情感。哈德与秀全,在清香茶水中读懂了对方心意。
这个时候,耶稣如果还横插一脚过来,就真的有些像厚脸皮电灯胆了噢。因此,识趣的耶稣,并没有把事情一跟到底,而是稍微给了一个开头,就闪了。圣心大教堂最近来了一批八卦高大上住户——蟋蟀。这一群数量庞大的拥有英雄般高昂姿态的新住户,根本就没有事先打招呼,而且也没有呈上推荐信,因而,耶稣眼睁睁望着数不清的黑褐色蟋蟀大军,大摇大摆从大门口左边门缝的一个缺口出,鱼贯而入。队伍十分整齐,并且大大小小,公的母的,老的小的,统统都闭上嘴,就连平常爱唱爱跳的那些个调皮捣蛋混世小魔王们,也都乖乖跟着队伍,一步步进入教堂。牠们好像事先踩过点,队伍穿堂而过,见到座椅脚就自动绕开,认真行走时,虽然也有几个脑瓜敏感的会抬头望望左右两边的彩色玻璃窗究竟有多美,可是看归看,走照样走,步伐根本就停不下来。
嗯?这帮小东西,急急脚的,究竟是要赶路去哪里呢?耶稣抬起眼皮,眉头微紧,见到黑压压,弯弯曲曲,这一条路线居然是从大门口,通向地下室的。啊哈,这帮蟋蟀,怎麽也知道了圣心教堂有一个地下室?
当当当……
大笨钟敲响了,彷佛在催促蟋蟀们:喂喂喂,就快大中午啦,你们还不快点走?快快快,迟了就没有啦。
听着钟声,蟋蟀们陆续从地下室那一扇厚重大门之下匆匆挤入。是的,这个时候,牠们不是用弹跳的,而是爬的。耶稣瞧见队伍的最末那一只蟋蟀钻进去的时候,撅着肉乎乎的小屁屁,跟秀全与哈德喝完茶,离开越海关时的姿势多麽神似呀。其实,秀全是被迫在一张印满黑色方块字的纸上画了个龟,还重重摁下手指印,才得以撅起他的屁屁的。而且,他这样高调,最终给自己赢得了一份不小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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