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的小郭，升了职，看似也成了酒鬼和烟鬼。潘有度走过去，捉住小郭的一只手，把光灿灿的银子放在他的手心。冰凉的手掌，像从冰水里捞起来；一条瘦削的手臂，软弱无力，晃荡着。平时不好好吃饭吧，瘦成这样。哗啦，潘有度一松手，小郭的手就握不住了，刚到手的银子撒落在地。潘有度皱皱眉，直摇头，俯身去捡。
“他不仅喝多了，还抽多了。这里就交给我吧，海关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潘先生，请随我来。”
一个人影从身後闪出来，声音响起，地上的银子，很快就被人拾起，却没有再交到小郭的手里，而是顺势滑入了各位牌友的口袋。依照惯例，黄金白银，从来都是见者有份，既然小郭醉得连银子都握不住了，兄弟一场，大家自然要替他分担了。
粤海关的同事们很有爱嘛。潘有度直起腰，望了一眼昏昏沉沉的小郭，心中默念：愿你能睡得安稳。遂跟随带路的工作人员离开登记处，他估算着，接下来，还得再经过多少个不痛不痒的部门，必须得把自己的钱袋掏空淘尽，才能与海关大人见上一面。
事实就是如此，不多弄几个办公室，如何安插若干官员的亲戚好友等一大帮闲杂人呢？不多建几间屋子，怎麽向上级部门申请建设项目资金呢？不多设几道关卡，如何能确保海关大人的人身财产安全呢……这些，潘有度表示都很理解。
终於，他依照粤海关的惯例，冲破层层阻碍，终於清空了随身携带的财物。没有了这些叮叮当当的负担，人也变轻松了。
“小郭，你挂了没有？还有气就赶快起来，你老母来接你啦。”
“这一次，是真的。真的是你老母。”
“别喊了，这没用。他再也不用受苦了……”
肤色由红转为骇人的瘀青，合上的眼，薄薄的眼皮底下，尚有一丝动静。看似，眼珠子还在漆黑之中，抗争不休。然而，牌友们只顾着摸索小郭的口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最终，居然真的找到了一只小巧精致的小瓷瓶，上面描绘着紫色的异国花卉。木塞子很紧，没有人能将其拔出。大家正意见多多，计算着，如何拔开塞子。
“他、他、他老母……真、真、真的来了。”
驼背的银发老妇人，缓缓步入登记处，从各牌友之间穿行，精准地抵达小郭的跟前。此时，她伸出一只乾枯而充满老人斑的手，一点一滴试探着，经过躺椅的扶手，又摸到了上面的矮小方桌，最後捏了几下小饭桌的某一只角——上面带着湿漉漉的小郭的血。
“啊。”
老妇人的手似乎能感受到，这血液正是属於儿子的——那也是她自己的血啊。众牌友被她忽然一声哀叫，吓了一跳。火热的牌局再一次暂停，此时成了老妇人独自表演的时间。她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她会询问有关小郭的遗物与遗言麽？
“这、这、就剩下这个了。”
小郭走了，抛下老母亲，独自到西方极乐世界享福去了。这小子，也太不厚道了，就连遗留下来的小瓷瓶，那木塞子也是拔不出来的。这无用之物，饶了一大圈，最终流入老妇人之手。
无惊无险，遗物交付完毕，牌局又得以继续。粤海关的登记处，没有忧愁，没有烦恼，人人都幸福安康。少了小郭一个，牌照打。这个大家庭，乐观积极向上的精神风貌，深深地感染了老妇人。她没有撒下一滴眼泪，离去的背影也丝毫看不出一丝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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