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莲香酒楼的大厅,是另一番景象。人,一旦多了起来,那窗外的狂风暴雨也就成了陪衬。脆皮烤乳猪的香味从厨房飘出,上菜的夥计笑眯眯地端着大盆子,穿梭在各大圆桌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那闪亮的大盆子。人家这盆子,是真的有内涵嘛。
莲香酒楼的老板真的很有心思,用来盛菜的大盆子也力求完美。这年头,讲究一下细节是很有必要的。盆子的边缘,精心描绘了一条耀眼的金边。而这一条金边,还极富变化,每隔一寸距离,就会添加一个莲香酒楼的标志图案——盛放的莲花。显然,这是酒楼的老板花钱特别订制的餐具。
而在瓷器上描绘金边,正是任嚣城首创的——广彩瓷。这种特色瓷器,每天不知有多少出炉,再经打包装箱,运往码头,再由挑夫们送上一艘艘远销欧美的大商船。嘿嘿,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源源不断地流入十三行行商的钱袋。行商们的口袋里有了银子,远在京城的皇帝老儿的零花钱也就更有保障了。
莲香酒楼的特色招牌菜果然名不虚传,金黄色的脆皮表面,仔细地点缀着紫红的花瓣,纯洁的肉香揉合了植物的芳香,再配上大厨秘密制作的浓郁酱汁,如此美味,任谁也抵受不住。
无端被吉仔摆上了台面的安妮,台下这麽多张大圆桌——此物是用来摆放食物供人食用的。望着这麽多张牙缝里还残留饭菜残渣的大嘴巴,这麽多随时都有可能将自己碎屍万段的疯狂的异国人士……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怯弱,不由得後退一步。不曾想,却不小心碰倒了台面上的一只瓷杯。那圆碌碌的东西,侧身一躺,即刻朝台面的边缘滚了去。
梵高,你在哪里?那一刻,她觉得这帮人正在咀嚼的不是什麽脆皮烤乳猪,而是自己的寸寸血肉和筋骨。很香吧,很脆吧,很爽吧。望一眼人头汹涌的门口,那里并没有梵高的脑袋。
“别怕,我知道你不是老鼠;其实,你是一只荷兰猪。”
身边相伴的,是一脸稚气的容容。这个小男孩,与那帮人不同,他仿佛刚吃过饭,而且还吃得饱饱的,所以他应该并不渴求饮酒吃肉的快感。然而,他对一只荷兰猪的兴趣显然比对一只脆皮烤乳猪的兴趣要大得多。
安妮不敢回答,她害怕自己一旦开口,台下那帮人听见了,就会勇敢地舍弃眼前的美食,而把目标转向一只脱了毛就没几两肉的小豆丁。
意识到自己深陷绝境,万般无奈之下,安妮开始尝试向上帝倾诉心事。初次交流,略显生疏,不是求救,亦非祷告,比较像在彩排遗言:亲爱的上帝,你大概住在极遥远的天国,不知能否接收到我的心声?此时,我正处於危难时刻,这里是神秘的国际大都会,面前有好多小辫子,他们正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主菜是脆皮烤乳猪,看起来,真的很香,很脆,很可口……
“给我吧。”
容容接住了那只即将坠落的瓷杯,正欲重新放回台面。半途,一只线条优美的纤纤手伸了过来。
闻声望去,这是一位体态丰腴,表情淡定的少妇。脸施淡妆,眉目间流转的是令人难以抗拒的暖暖的吸引力。安妮好奇地扬起脸,开始滴溜溜转动着小眼睛偷望。夥计们见到她,都是一副既恭敬又亲切的表情,她则始终保持淡淡的微笑。
“你喜欢这个?”
她俯下身子,侧脸望着安妮。视线温柔地拂过了,是荔枝那一层坎坷的红外衣。哇,她的眼睛会笑耶。因这一双会笑的眼睛,安妮认真地点了点头,但依然不敢开口说话。
“这红果子唤作荔枝,是我们岭南地区独有的水果,北方吃不到。如今,正是荔枝成熟的季节。采摘来,至新鲜,皮薄,核细,多汁,甜美。来,我给你剥。”
未等安妮点头或摇头,这只白皙的、善解人意的手已缓缓地移动着。她的笑容理所当然地征服了安妮,那颗圆溜溜的荔枝像忽然长了腿脚,乖乖地转移到她的手心。
“荔枝,是我的,是我的,快还给我……”
安妮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怀中变得空荡荡了,奋力从桌上一跃而起。
“乖,张开小嘴巴。”
起初还大声嚷嚷着,誓要夺回荔枝的安妮。被晶莹剔透的荔枝肉堵住了嘴巴。入口之後,轻轻一咬,鲜美的果汁四处飞溅。咕噜,猴急的她,将细小的果核连同厚厚的果肉一起咽下了自己的小肚子。咳咳咳,真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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