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杰见她如此说,心想她已是知晓了自己昨夜全偷听到了她说过的话,故而心中一时波动也是说不出一句话。叶洲妤则是一如往常的冰冷,继续说道,“你虽然与我拜在师父座下,但你毕竟是要和巧儿在世俗生活的。等这次江南之行结束之后,你便与巧儿回上京举行大婚,我则回到独秀峰向师父复命,永世不再下终南山一步。”
也是在叶洲妤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乔巧儿突然梦呓一般轻声说道,“叶姐姐,叶姐姐。”连城杰以为她醒了,便急忙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床边,却见乔巧儿依然沉沉地睡着。他望着叶洲妤欲说些什么,却听得门外有人敲门。
“连师弟,连师弟。”
听来人是慕容秋白的声音,叶洲妤急忙站了起来,望向连城杰,然后两个人向房门走去。连城杰打开房门,与叶洲妤出得房门来,却见慕容秋白和高虎站在廊上,脸上有丝丝紧张之色。
“慕容师兄,高师兄。”连城杰道。
“方才一位佘诸的军官送来一封书信,说是要我们交给你。”慕容秋白一边说,一边递过来一封书信。连城杰见那书信很是熟悉,便急忙打开来看,只见信纸上规规矩矩地写着几行大字,“今故人在西子湖畔的保俶塔中略备薄酒,请公子见信后立即赴约,有要事相商。”而书信的落款,竟然是“林妍丽”。
“怎么了,小师弟?”高虎问道。
“是佘诸颖阳公主邀我去西子湖赴约。”连城杰很是轻松地答道,脸上却是露出丝丝疑惑。
“林妍丽?”叶洲妤问道。
“这林妍丽虽然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但是据说她与无音阁阁主关系甚密,而且一心要匡正佘诸朝野。依我看,此人怕是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连师弟此行,必要处处小心才好。”慕容秋白很是真诚地说道。
“两位师兄放心,我与她也曾在帝都阳城见过,料想她也对我没有恶意。”连城杰说着,又转过身来对叶洲妤说道,“请你照顾好巧儿,我去去便回。”
叶洲妤则是望着他,点了点头,然后轻声说道,“小心。”
连城杰微笑着,看向她,又看向慕容秋白和高虎,一番作别之后便一个人出了客栈,赶往那西子湖畔。一路上,他都没有心情看整个余杭的沿街风景,心里只是在盘算这林妍丽打什么主意,满脑子的往事片段纷飞。
因为经过上一次在帝都阳城的教训之后,连城杰便对这位颖阳公主也是非常好奇的,他亦深知她并不是自己看到的表面那么简单。连城杰也知道那日在帝都阳城,正是她的言语激自己夜探相府,并从付国忠口中得出了另外一个灭门案的真相。若非如此,连城杰自己也不会知道连家灭门惨案的真相。
连城杰总是有这样一种感觉,林妍丽在轻描淡写之间,便可以把自己的仇恨引导向一个方向集中爆发出来。他也答应过乔巧儿,以后都不会使用那些可怕的力量了。若不是那夜付国忠出手相助,兴许自己已经亲手杀死了叶洲妤,也深深伤害了乔巧儿。
连城杰一路思绪纷乱,出了城之后便御剑飞往西子湖北岸的宝石山巅的保俶塔。凌空而望,西子十景尽收眼底,精美绝伦,世间奇景。虽是在赶赴未知的约会,但连城杰心里却想着,若是巧儿看到如此美景当真才是好。
宝石山高六十三丈,周一十三里,山巅有七层楼阁式宝塔,可登高远眺。连城杰远远地便可望见了,心中不免一阵叹服。连城杰御剑破空而至塔下之时,着实是把塔下五十多名佘诸军士吓了一跳。不过片刻之后,一将帅模样的男子便从塔中走了出来,对连城杰很是恭敬地说道。
“连公子请,公主已在七楼等待多时了。”
不想连城杰则是微微一笑,竟是没走进塔中,而是一跃而起,引剑直接进入到了宝塔的七楼。塔下军士见状,纷纷骚动起来。也是在连城杰登上七楼的时候,那林妍丽严厉的声音传来,“尔等怎么,连一点气度都没有么?”
连城杰站定之时,塔下已没有了骚动之声。林妍丽见连城杰来,便笑着邀连城杰落座,“公子请。”连城杰没有还礼,只是轻轻一笑,走到她面前的桌旁坐了下来。就在林妍丽给他取杯满酒之际,连城杰突然说道,“公主殿下邀我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不想那林妍丽则是笑得很是开心,好似一个少女一般羞涩,一边给连城杰递过来酒杯,一边说道,“我就是想见你了,便邀你来喝酒。”见连城杰不答,她又继续笑道,“公子不必担心,我这佘诸的颖阳公主对那辰胤的麟南公主,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
连城杰本担心她会使那调虎离山之际,但见眼下她如此说,加之有慕容秋白等人的守护,想必乔巧儿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连城杰想着,便对林妍丽说道,“承蒙公主殿下厚爱,但是我们真的不属于一路人,干了这一杯,以后我们还是不要相见为好。”
那林妍丽则是笑着说道,“公子莫要着急,就算你不想为了你们连家二百九十七口的冤情昭雪,你也应该为你将要大婚的妻子麟南公主想想吧?”
“巧儿?她怎么了?”连城杰急忙问道。
林妍丽则是不急不慢地端起酒杯,邀连城杰共饮,“公子莫急,待饮尽此杯,我自然会告知与你的。”连城杰见状,只得端起杯子,与她一同饮尽。林妍丽一边给连城杰酌酒,一边慢慢说道,“想必归乐谷郭正雄勾结我朝付国忠之事,公子已然知晓了吧?”
“既是如此那又如何?”连城杰问道。
“那付国忠勾结魔国之事,想必公子也是知晓的吧?”林妍丽说道。
连城杰听林妍丽如此说,一下子便犯糊涂了,他不知道付国忠想干什么,更加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女子想要干什么。故而连城杰心下很是为难,便道,“你有话直说无妨。”林妍丽看向连城杰,又邀他共饮一杯,然后慢慢说道,“那付国忠在我朝已是权势熏天,那么你想一想,他勾结归乐谷与魔国,究竟意欲何为呢?”
连城杰沉默不语,林妍丽又继续道,“古往今来,士子但凡做到此位仍不满足,那么他的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了,那是什么呢?”林妍丽望向连城杰,见他已然沉默不语,便道,“那便是一统天下,做皇帝了。你想到了那时,难道只是我林氏失天下之牛耳么,恐怕辰胤乔氏也再所难免吧?”
连城杰思索片刻,便问道,“那你想怎么做?”林妍丽依然不慌不忙,很是淡定地给连城杰酌酒,仿佛她心中已有良策。待酌酒完毕,林妍丽才道,“而在天下之争中,庞明此人是关键,无论是谁拥有他,或者说拥有他的兵法谋略,都会统一整个天下。但是庞明历来行踪不定,要想寻得,可是比麟南公主万里寻你要难上百倍的,更别说是十二年了。所以我希望你帮助辰胤找到庞明,收他为辰胤所用。”
连城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佘诸的公主竟然是在处处为她的敌人着想。故而连城杰则是一脸疑惑的眼神望向眼前的女子,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猜不透她言外之意。
“唯一的条件便是,十年之内辰胤不得对我佘诸用兵。”林妍丽说道。
“若是如此,你今天该请的人是麟南公主,不应该是我。”连城杰冷冷说道。
不想林妍丽则是独自端杯饮了一口酒,然后慢慢说道,“既然你打小便注定了是她的丈夫,那么与你说又有什么区别呢。再说你欠她十二年,我要你给个十年,也不算过分吧?”
听她言毕,连城杰没有说话,只是喝了一口酒,然后站起身来,背对着林妍丽,口中慢慢说道,“那夜你为何引我去付国忠的府上,你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良久,林妍丽轻轻笑道,“我父皇一心修玄求长生,但我知世人是万万修不得长生的,况且如今他年事已高,所以我林氏一脉到此便是真的断了,我不想我林氏大好江山流落他人之手。但是于你,我愿意拱手想让。”
但是于你,我愿意拱手想让。言语凄凉,却饱含深情,是一种奈何不能相守的深情。
“我不要江山。”连城杰冷冷说道。
林妍丽听此一言,又见他欲远去,顿时万念俱灰,便扑在桌上痛哭起来。良久,林妍丽才抬起头来,却看见连城杰依然站在原处,神情复杂。见她泪眼婆娑,那绝望如跳崖那日的眼神,连城杰不自觉地走到桌前,坐了下去。
林妍丽望着他,良久良久,自己饮了一杯酒之后,便慢慢说道,“我从一出生开始便是了佘诸的公主,奈何我只想做成一个平凡的民间女子,一辈子守着我爱的人,相夫教子。不想我竟然还是无音阁的阁主,注定要挑起挽救佘诸天下的重担。”
“你是无音阁阁主?”连城杰站了起来,大声问道。
“是。此事就只有我父皇与我知道,现在还有你。”林妍丽很是忧伤地说道。见连城杰默默坐下,她又继续说道,“我本就不想做成那样,奈何我却生在这帝王之家!我只想你给我十年,我给你佘诸江山。”
连城杰已然沉默不语。良久,连城杰取出一封书信,递到了林妍丽手中。那是他在重安城接到的那一封。
“这可是你下的令?”连城杰问道。
林妍丽拆开书信看了一眼,便把书信放在桌上,静静地望着连城杰道,“我虽然是无音阁阁主,但是二十年来并并不知道无音阁总舵在哪里,也未发号过任何施令,更不知道无音阁内部建制如何。这封信我不识得。”
连城杰收回了书信,然后只是喝酒,就不再说话。他想着,此事应该与无音阁拖不了干系,但是如果眼前这位无音阁阁主并不能真正掌管无音阁,那么无音阁又是谁在暗箱操作呢?
林妍丽见他神情复杂,便轻声道,“连哥哥……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并不曾骗过你的,因为我当真不想骗你。”见连城杰还是不答,她便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只有麟南公主,而我永远也排不上,但是我对你真的是真心实意的。”
连城杰依然不说话,只是拿起酒壶,分别给她与自己酌酒一杯之后,端了起来。连城杰望着她,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谢谢公主殿下的厚爱,告辞了。”
连城杰说着便饮尽了满杯的酒水,然后转身到廊边准备离去。却在这时,林妍丽站起身来,只听她大声说道,“连哥哥,好好珍惜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天,不要给自己,也不要给她留下一丝遗憾。”
话音未落,一道土黄色光芒破空而去。七层高楼之上,仅剩一女子孤单的身影。那身影在落日的映照之下,显得格外凄凉。她想,也许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般说,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般说。
只见她一边饮掉杯中酒,一边望着土黄色划去的南方,口中慢慢说道。
“连哥哥,你是如此心坚如石的男子,可为何你命里注定的那个人不是我,却是她,而且要与她生生世世纠缠!”
(二0一五年八月九日未修改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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