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绍侧过头来,一边拔弄着碗盖儿,一边等候着妻子的回答。
李三娘莞尔一笑,说道:“夫君,你可知道,其实我也只是早于你一天,才知晓冯弇与冯端是两兄弟呢!”
“哦,是吗?”柴绍颇感意外,瞪大双眼盯着妻子,等待下文。
“嗯,”李三娘点点头,丹凤眼一眨,说道,“马三宝与冯弇私交甚好,两人在去冬太和山大战时,就怀疑冯端在梁师都的麾下了,只是没有真凭实据,所以便将此事一直搁置了下来…”
见丈夫正听得专心致志,李三娘继续说道:“隋末离乱,冯家俩兄弟失散多年,也许是老天眷顾吧,这次让他们在阳山城相见!然而,造化弄人,彼此却身在敌营,一个攻,一个守。”
“哦,对了,夫君,”李三娘说到这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还记得大军开拔之前,咱们捉到的那个细作吗?”
“记得,梁军的那个陪戎校尉,扮着骆驼商人来侦伺我军,被何潘仁给识破了。”
“对,就是他!”李三娘眼眸一亮,说道,“事后,冯弇亲自去讯问过此人,确切无误地证实——阳山城的守将冯端,便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堂弟!看来,兄弟俩儿还没重逢,便要搏杀城头,兵戎相见,割裂亲情…”
听到这里,柴绍摩挲着碗盖儿的手停顿了一下,捏指成拳,似有忧虑。
“从后火城开拔的前一日,”李三娘看着丈夫,忆道,“冯弇惶惶不安,六神无主,马三宝便陪同他去请教萧之藏,看看如何处置此事。”
柴绍点点头,接过话来,说道:“结果,萧之藏便给他们出主意——与其兄弟相见,厮杀城头,不如单骑入城,劝降对方?”
“正是…”
不待妻子说完,柴绍又说道:“冯弇独往,福祸难测,所以,萧之藏又出主意,让他俩儿来求你,在我这儿打个埋伏,好让冯弇潜出军营?”
“呵呵,大元帅真是火眼金睛啊!”李三娘笑颜绽放,乐了起来。
“咳…”柴绍连连摇头,叹息不止,略带责备地说道,“还火眼金睛呢!一直被你们蒙在鼓里,直至抵达阳山城下,我才明白事情的原委!”
“不过,”柴绍抬眼看着妻子,眸中有些疑惑,问道:“夫人,当日在后火城时,你凭什么就相信了萧之藏的话,同意冯弇前去劝降?”
“亲情!”李三娘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亲情?”
“对!”
李三娘收敛笑容,抿抿嘴,一点头,将冯氏兄弟俩儿在乡间抗税杀吏,四处逃难的往事告诉了丈夫,末了,沉沉地说道,“冯氏一家老小七、八口人,被前来报复的隋军全部坑杀在村口的水田中,活在这世上的,也只有他俩儿了!”
柴绍听闻,沉默不语,只伸手端起茶碗来,揭开瓷盖儿,吹去浮叶,缓缓低头,啜了一口。
“当然,”李三娘见状,继续说道,“除了亲情之外,我军北征以来,连战边捷的大势,也让阳山城中的冯端不得不有所考虑…”
见丈夫沉默移时,只双手端着茶碗,怔怔地盯着面前的地板,李三娘眨眨眼,关切地问道:“夫君,你怎么了…”
柴绍放下茶碗,转过脸来,目光和煦,满是爱怜,徐徐说道:“夫人,你刚才提到隋末乱离,又讲到世间亲情,突然间,我想起了当年晋阳起事的那些日子,咱们夫妻分离,家人隔阻,你独自一人在终南山里,率众起义,抗击强敌,那是何等的煎熬和无助啊!”
“看你,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不提过去的苦难岁月,你又提起了不是?”李三娘嗔道,笑了笑,拉着丈夫的手,说道,“如今,不都好起来了吗?纵然征战四方,矢石横飞,咱们夫妻同心,永不分离!”
李三娘说着说着,虽然笑容灿烂,荡漾脸庞,可一双大眼睛里却忽然间绽开了泪花,晶莹剔透,点点有光,好似皑皑山崖中盛开的雪莲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