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风便停了。
整个山间静静寂寂,半片寒月挂在天宇。
茅亭里,秦惜夜独坐煮茶。
风灯照着他孤影一片,同地板上的数片落叶。
火炉上传来噗嗤噗嗤的水声。
脚步声止息在亭外的石阶上。
秦惜夜勾了勾唇,拎起水壶,将水灌入茶壶。
亭外之人久久未动,“进来坐。”
时绯清扫了眼茶几,两杯寒竹茶,这是在等她么?
“打扰了。”
“感觉好些了么?”
“还要多谢秦前辈救命之恩。”
“我只是举手之劳,时少主才是温少主最大的恩人。温少主这样站着说话,秦某压力有些大。请坐。”
时绯清一笑,撩袍坐于对面。
“这是什么茶?”
秦惜夜笑笑,“此茶名还是秦某一故人所赐。那故人年少性慢,放荡不羁。还说,此茶……”
此茶温和清口,深得我心,不如就让它姓“清”,就叫它清竹茶好了。
当时也是这样的月夜,与时锦两人喝着秦惜夜泡制的新茶,笑谈川泫趣事。这茶名就是她时绯清胡诌乱拟的产物。
时绯清已知秦惜夜起疑,是在故意试探她,微微一笑,抿了一小口,道:“好茶。在北砾可喝不到这么新鲜的茶。”
“北砾……”秦惜夜轻叹一声,“不知此前,温少主何故流落到琴荒雪域?”
时绯清一怔,这曲曲折折,猝不及防地发生那么多事情,一昏还昏了数日,差点忘了温漾他们。
“温少主既有难言之隐,秦某也不便再问。只是,有一事,时少主本是嘱意秦某要瞒着温少主。秦某揣度了许久,觉得温少主有知情权。”
时绯清怎么也没想到,北砾城就这么没了,温漾就这么死了。她几乎以为这是秦惜夜的另一个试探。可他认真而坦诚的目光,让她立刻觉得试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作为一个异族灵魂,这种灭族覆城的哀恸与仇恨,根本无法达到心神共鸣。他的第一反应往往是震惊与不可置信,就算演技再好,悲恸恨意怎么也无法达到灵魂的高度。
秦惜夜看来眼里,“你不是温浔。”
以他体察入微的眼神,他几乎可以确定眼前这人不是温浔,就算,此前他从未见过这个人。
这不是初闻灭门噩耗的人该有的反应。
时绯清定了定神,目光凝定看向秦惜夜,“不错。夜叔叔应该猜到我是谁。”
闻言,秦惜夜瞳孔微缩,他不是猜不到,而是不敢相信。
时绯清将时凛带他去崔嵬境,最后不甚被打落悬崖,又如何转生至温浔体内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秦惜夜这才颇为感叹地叹了口气。
说实在,从一开始,秦惜夜就知道时扬收养时绯清的目的。
时锦出生时,时扬便用伪金魂作掩饰昭告天下,时家出了万年唯二的金魂之体。只有他知道,在之后日子,为了替时锦炼化金魂,无所不用其极。而被封困在凤翔阁的时年父子便是最终的牺牲品。
然而此时,他只能假装不知情,“时凛为何要害你?”
他这一问,时绯清便知秦惜夜已然相信这荒唐的借尸还魂。
“大概还记恨着当日不小心闯入他炼星境,致使其修为大跌的事。”时绯清没有说出时锦“炼魂”一事,如今她能坦然面对时锦,更源于对自己的深刻了解。她知道自己对时锦说那句“要是真的要做炼炉,也只给你”绝不是违心之言。
秦惜夜呵笑了声,“倒是符合他时凛睚眦必报的个性。”
盯视了他片刻,眼前的秦惜夜,是他认识十年的秦惜夜,她了解他,也不了解他,现在,她像是赌博似的,将所有赌注押在他身上。毕竟这个川泫,他是唯一能帮她的人,在这个炼星五境的高阶星士面前,押对未来的路,如虎添翼,押错满盘皆输。
可是,无路可行的她,不赌也得赌。
“其实我今夜找夜叔叔,是有一事求教。”
秦惜夜勾唇一笑,“原来你早就想向我坦白,说吧,夜叔叔这边是有求必应的。”
时绯清伸出右拳,朝他眨了一眼。后者立刻领会,低头一笑,也伸出右拳在他拳眼上敲了三下,最后抵碰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