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兰台苦苦劝他,谢宥一只得继续坐在台上,却不忍再看。
第三天终于够凌迟数,达兰台同谢宥一一起回去复命。
元恪头也未抬的继续看折子,只嗯了声。
谢宥一瞧了眼,元恪的神情已看不出悲痛,只是鬓角的白发又添了许多。元恪才三十三岁,还没他年纪大,竟然鬓角生了白发,谢宥一心中叹息,不禁想到一句话,人生坎坷,皆自作孽。
他拱手道,“圣上,臣回靖州。”
元恪又嗯了声。
出了宫门达兰台长舒一口气,“谢将军,自元妃一月病重,我可吓坏了!明知道她命不久矣,可我没救治好,圣上定然发怒,我日日提心吊胆,束手无策,没想到苏赫巴这样大胆子,竟然敢残害元妃……”
他一路絮絮叨叨,谢宥一心不在焉听着,走到街口和他分别,“大祭司,冬至再会。”
苏赫巴悄声道,“圣上如今沉迷压胜之术,好鬼神之说,性子越发古怪,我是不敢再常留京城,我得寻个机会避避风头……若我去靖州,你可得收留我……”
谢宥一点头道,“那是自然。”
行至云梦泽,谢宥一勒住马缰极目眺望,广袤辽阔的旷野无边无际,荒无人烟,河水弯曲如玉带,远处无数的山峰交错在一起。
他曾在这里九死一生,寒风悲啸中艰难的独行,那时候飞蓬折断,野草枯萎,寒气凛冽犹如降霜的冬晨,连鸟儿飞过也不肯落下,离群的野兽奔窜而过。
他征战万里,带着南朝的将士奔走边疆,年复一年驰马在外,早晨在荒野中辛苦前行,夜晚穿涉结冰的河流。地远天长,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向归家的道路。他们性命寄托于刀枪之间,苦闷的心情向谁倾诉?
自大周分裂以来,四方边境上战争频繁。古时称说,外夷中夏,都不和帝王的军队为敌,后来不再宣扬礼乐教化,武将们就使用奇兵诡计,奇兵不符合仁义道德,王道被认为迂腐不切实际,谁也不去实行。
他想起正值极冬时候,空气凝结,天地闭塞,寒气凛冽的翰海边上,积雪陷没小腿,坚冰冻住胡须。凶猛的鸷鸟躲在巢里休息,惯战的军马也徘徊不前。绵衣毫无暖气,人冻得手指掉落,肌肤开裂。
在这苦寒之际,他们还要和北燕作战。北燕凭仗寒冬肃杀之气来斩伐屠戮士兵,半途中截取军用物资,拦腰冲断士兵队伍。都尉刚刚投降,将军又复战死。尸体僵仆在定江沿岸,鲜血淌满了云梦泽的荒野,无论高贵或是卑贱,同样成为枯骨。
鼓声微弱,战士已经精疲力竭,箭已射尽,弓弦也断绝。白刃相交肉搏,刀剑已折断,两军迫近,以生死相决。
投降?终身将沦于异族,战斗?尸骨将暴露于沙砾!
鸟儿无声群山沉寂,漫漫长夜悲风淅淅,阴魂凝结天色昏暗,鬼神聚集阴云厚积。日光惨淡映照着短草,月色凄苦笼罩着白霜。
高帝派卫璧统率士兵,大破北燕的入侵,开辟疆土千里,又年复一年和北燕作战,倾全国之力,反而民穷财尽,国力削弱。
这一片云梦泽,是北燕和南昭交锋的战场,鲜血把万里荒野染成了赤红,阵亡将士骸骨遍野,互相枕藉,实在是得不偿失。
从南朝来的将士,谁没有父母?从小拉扯疼爱,抱着背着,唯恐他们夭折。谁没有亲如手足的兄弟?谁没有日日思念的妻子?他们活着受过什么恩惠?又犯了什么罪过而遭杀害?
他们的生死存亡,家中无从知道,即使听到有人传讯,也是疑信参半。整日忧愁郁闷,夜间音容入梦。不得已只好陈列祭品,酹酒祭奠,望远痛哭。天地为之忧愁,草木也含悲伤。这样不明不白的吊祭,不能为死者在天之灵所感知,他们的精魂也无所归依。何况战争之后,一定会出现灾荒,人民难免流离失所。
无休无尽的战争,是时势造成,还是命运招致呢?还是从古以来就是如此。
怎样才能再无战争呢。
谢宥一闭目仰天,心中一片茫然。
他不知道,晏平帝萧铮之望着这茫茫云梦泽,也曾发出这样的疑问。
只不过萧铮之思索出了答案。
战争使文明统一,暴力是唯一的手段。
夜晚宿在荒野颇冷,天地空旷,显得月亮格外圆。他起身走到无人处,乱奏了几个音,曲调已成,却是忆故人,本来飘逸幽远的曲子只让人觉得悲痛难抑。
没想到他站在这片月色下,已是人事浮沉,异国他乡。
当年他也曾给碧落说,若有机会到边关,她也能吹出那样的曲子。
算来他们都是南朝枝叶,没想到身不由己,竟然都漂泊异乡。
苍天啊,这世上什么时候能再无征战,再无妻离子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