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送别父亲
二十六日，是父亲登山日子，因为阴阳先生选定出殡时间是早上九点，所以天没亮，大家就忙碌起来。帮忙的，跑堂的，领事的，厨房，道士，来宾，乐队，都起来了。大家急忙恰了早饭之后，就开始上早香，也就是说，所有人都要跟亡者最后一别。在喇叭和笛子，委婉低凄的哀曲声中，在灵堂执事者的安排下，一拨一拨的亲属，亲戚，来宾，家庭，家门，按照一定的顺序，给父亲上香，行辞别礼。那个气氛庄严、肃穆，表达了对亡者的尊重和悼念。我们就给他们一一行跪谢礼。姑姑姐姐张婷她们爬在父亲棺材上哭棺。
当早香结束以后，就开始出殡了，八抬就各就各位，头裹着白毛巾，腰系着白腰带，在来宾上香时，就已经在父亲棺材周围紧张忙碌起来了，系好抬杠，在执事者一声“时辰到！”八抬就齐起一声“起！”于是，帮忙者马上掀起灵前布帷，八抬抬起棺木就走，这个时候，哭声，鞭炮声，锣鼓声，乐队声，各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响彻祖堂。抬到祖堂外面晒场上以后，放下来，就开始开追悼会。我们亲属和亲戚都披麻戴孝，跪在父亲灵柩前面，地上都铺了一层茅草。姑姑姐姐张婷她们就爬在茅草上，失声痛哭。
悼念活动开始了，执事者，就按照习俗顺序，一项一项进行，先是鸣锣三起，再是响鼓三击，鸣鞭，奏乐，然后是执事者，提壶酌酒，焚香，燃纸，然后就小乐止，大乐起。再然后，就宣读各方祭文。首先是孝子我，在父亲灵柩前，匍匐在地，宣读祭文。一般这个环节也很重要，大家就安静下来，听我读祭文，我还要按照一定韵律，唱读，为了唱读好，我昨天晚上，在文房先生的指导下，咿咿呀呀的学唱了半夜，那声音哀婉，悲伤，凄凉，带着哭腔，让旁人听来，倍加断肠，有的会唱读的，还唱得旁人泪水盈眶。因为我准备充分，嗓子又好，所以我就娓娓唱来，把父亲一生的苦难，把父亲对我们的厚爱，把我们对父亲的爱戴和思念之情，都包含在这一篇祭文里。我读到悲伤处时，早已经是泪涕齐下，伤心欲绝了：
“公元一九九0年农历五月二十六日，不肖子柯金率子柯睿•••谨以香褚酒礼之仪，匍匐致祭于故先考柯公正国大人之灵前而泣曰：
时维五月，天宇茫茫，五谷青青，玉露惆伤。哀我先父，弥尔仙乡，慈容远渺，萱帷凄凉。哀哀扶柩，裂胆断肠。先父一生，艰辛备尝，天冷号寒，年歉啼荒，生活重担，压弯脊梁。为持家计，劳累奔忙，顶风沐雨，戴月披霜，食不裹腹，糠菜当粮。辛酸苦辣，生活苦状。更怜先父，卧病在床，疼痛难忍，独自品尝。不孝我辈，思之悲切忆之彷徨。
先父一生，德泽昭彰。和睦梓里，结好邻邦。操持家务，扶养儿郎。克勤克俭，品德高尚。与人无怨，心地善良。与世无争，菩萨心肠。待我等辈，疼爱备常，思之甜蜜，忆之福康。
而今盛世，物埠民康，幸福生活，本该乐享。奈何病魔，已入膏肓，华佗棘手，扁鹊无方。灵前设祭，愧对爹娘：先父在世，未行孝道，先父卧床，未伺药汤，思之惭愧，想来心慌。
千言万语，难表衷肠，灵前泣血，哀纸一张，先父有灵，来格来尝。
伏维尚享！”
我还把儿子写给爷爷的祭文，也念给客爷爷听了，我还没有读完，姑姑姐姐和张婷她们，就早已哭倒在地了。旁听者，也很悲伤，泪流满面。然后是舅舅他们念祭文，最后是家族长者讲话，概括父亲一生生活艰辛，勤劳善良，为人处事，堪当榜样。然后再又是执事者，灵前焚烧祭文。鸣锣三起，响鼓三击，鸣鞭，奏乐，执事者，提壶酌酒，焚香，燃纸，然后就小乐止，大乐起。
最后一个环节是绕棺，给亡者作最后道别，把所有来宾分成两拨，我恭恭敬敬的奉着父亲灵牌，走在一拨最前面，执事者扶着我，就一边哭唱一边慢慢围绕棺材转，其他人就手拿一支燃香，也跟在我后面跟着唱。另外一拨，在我堂哥带领下，方向与我正好相反，也围绕棺材转。只见执事者带着哭腔唱着，节奏抑扬顿挫，声音悲切穿肠，“啊，痛哉哭哉，绕棺一场，不见父容，泪如雨汤•••”如此反复三次。大家跟在后面唱，那悲切的声音响彻整个山村上空林间。我们家属就爬在地上，哭得伤心欲绝。
在这个时侯，八抬一直在紧张忙碌，当追悼会结束时，只见执事者大喊一声“鸣锣开道！”八抬齐喊一声“起！”就抬起来就走，于是就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乐队吹吹打打，我们家属就哭天抢地。先是引路幡引路，然后是花圈，再是八抬，最后面是乐队，锣鼓，来宾，一群人就浩浩荡荡的向山上走去。我们始终跟在八抬后面，我两个姑姑就牵扶着张婷，怕客伤心过度，发生意外。
在路上行走过程中，中间要是亡者，有姑娘或者侄姑娘，那她们又要送拦路祭。八抬就停下来歇一会儿，等他们读祭文，献供品。八抬是最喜欢这个环节的，因为她们送的东西，如烟酒罐头之类，每个人一般都在几百块钱左右，八抬就拿去平分，亡者姑娘或侄姑娘越多，送的东西就越多，八抬他们也就分得越多。不过侄姑娘可以节约，几个人合送一个拦路祭。我有三个姐姐和四个堂姐，所以就每家都送一个拦路祭，张婷之前都给七个姐姐姐夫说了，叫他们送好一些，让父亲在天之灵高兴，所有费用都是客帮忙出，所以七个姐姐就很高兴，每家费用都在一千元左右。八抬就抬几脚就歇一会儿，等一个拦路祭，那脸色，虽然累，但是掩饰不住内心喜悦。这期间，我就忙给每个八抬跪谢。
我父亲的墓地就在山后竹林处，八抬抬到以后，就又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乐队吹吹打打，家属就哭天抢地。看着八抬在把棺材往早以挖好的墓坑里安放，一家人就哭得死去活来。父亲慈祥的面容就再也看不见了，永别了，父亲，斯人已去，请一路走好•••
把父亲送上山以后，大家就回去正式恰宴席，八抬就留在山上建坟磊墓，有专人给他们送饭，虽然在山上恰，但是，张婷吩咐帮忙的，说招待八抬的酒肉饭菜一样不能少，都要给他们送上山来，并且按照习俗，每个八抬还给他们准备了一块半斤左右，已经煮熟了的大肥肉，八抬可以拿回去，分给家里人恰。过去，有人把这个时候的八抬叫做八脚，意思就在这里，别人都返回去恰肉喝酒去了，好像把他们忘在山上了，随便给他们送一些东西来恰，他们恰不恰，无所谓，反正任务是要完成的，坟墓也是要给主家磊好的•••
饭后，我们又是很隆重的跪送太高婆高婆屋的亲戚，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乐队吹吹打打。等把各亲朋好友都送别以后，整个丧事活动才算基本结束。于是，帮忙的跑堂的继续清理结尾，我和张婷就简单恰了几口饭，就上山去招呼八抬他们，给他们每一个人都跪谢，然后就看他们把父亲的坟磊好为止。这个时候阴阳先生也在旁边，指导坟头向指方向，说这都是有讲究的，我们也给客跪谢了。晚上就好好的宴请了八抬他们一餐，毕竟他们这几天为了父亲，也着实辛苦了。那天晚上，我也给他们八抬以及屋哈为事的帮忙的跑堂的等人，都敬了不少酒，一再的感谢大家的帮忙与厚爱，张婷也一一敬了，不过客喝得少。
把父亲送上山以后，那天晚上，我们才好好的睡了一觉，第二天也足足睡了一天。那一天一夜，我和张婷都睡得没有翻身，睡得死去活来，饭都不想起来恰。难怪后来张婷还笑我，说我睡得像一头猪一样，鼾声如雷。我也笑客，说我醒来抱着客，亲了半天，客都没有一点反应。客就笑着问，真的吗？确实如此，一连一个多星期的忙碌，从日到夜，都没有好好的睡一个安稳觉，特别是张婷，又要作为儿媳妇，哭棺尽孝，同时，还要处理丧事内务，每天那么多东西，都要经过客手买进来，大到一头一头的猪买回来杀肉，小到一个一个鸡蛋；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恰的，喝的，住的，都要客去安排，都要客去打理，客也安排得有条不紊，井然有序。别人原来还以为客只是一个北京的姑奶奶，大小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摆架子，甩小姐脾气，高高在上，看不起乡下人，没有想到从这次父亲的丧事，我就更钦佩客的为人处事，也更佩服客的心地善良，孝顺，贤惠，懂礼貌，办事周到，有人情味。所以，我心里也就更爱客了，碰到这样的好媳妇，我真是无话可说，这也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和骄傲。屋哈的人，也没有一个不佩服客的。都说，做儿媳的，像客这样，做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堪称楷模了。所以，我伊喊我们起来恰饭时，我就先醒了，看见客还在睡梦中，我就用手指轻轻的抚摸着客漂亮的脸蛋，逗客，那皮肤白里透红，让我忍俊不禁，我就轻轻的亲了客一下，没有想到，我这一吻，还把客吻醒了，客就也迅速伸手抱住我，翻到我身上•••
第三天我们上山拜坟哭坟以后，丧事才算彻底结束，于是，我们才有空，到我们曾经生活过几个地方转转，把岳父大人交待的事给办了，以了客老人家的心愿，所以，我们就想先去学校看看。原本以为我们曾经就读过好多年的学校，还有一些老师和学生的，可我们还没有说出口，我伊就说，有妹看头，早改成养猪场了。
第四十八章学校改成了养猪场
把父亲的丧事彻底办完以后，我们才有空，到我们曾经生活过的几个地方去转转，把岳父大人交待的事给办了，所以，我们就想先去学校看看。原本以为我们曾经就读过好多年的学校，还有一些老师和学生的，可我们还没有说出口，我伊就说，有妹看头，早改成养猪场了，一个学生娃都没有了。我们不信，说果好的一个学校，路又近，学生上学放学又方便。我伊就说，不信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于是我们就想去看一下，特别是张婷，更是不相信，一定要去看看。
于是我们就手牵着手，沿着以前一条弯曲的小山路走去了。客带着照相机，把这条我们小时候走了好多年的羊肠小道，也拍成了相片，也把我那时上学放学的情景，拍成了几张相片。我看客拍的效果，还很古朴的，有小时候的味道，只不过人已经是大人了，我就叹了一口气，说光阴荏苒，时光不再，不知不觉中人已经老了。客就笑着打了我一下，“不怕丑，你有几老！”说完，挽着我的肩膀，也叹了一口气，说，人要是能再回到过去，就是再穷再苦，也愿意。我们就一边走，一边拍，一边卿卿细语。
还没有走到校门口，老远就已经听到了猪的嚎叫声，也闻到了一股很浓的猪屎臭。看来我伊真没有货我们，这里确实已经改成了养猪场。在路上碰到一个熟人，一了解才知道，原来因为多年的风雨侵蚀，学校早已成了危房，已经停止办学两年了，因为农民工进镇进城打工的缘故，山上学生本来就不多，只是一些留守儿童，最后他们没有办法，只好投亲靠友，搬到山下学校去了。我怕张婷闻不得那股臭味，就说算了，既然已经改成了养猪场，就不去了。但是，张婷还是一定要去看看，客说，客在那里学习和生活了好多年，已经有感情了，难得回来一次，不去看看，心里想念过不去。
于是，我就带客进去了。没有想到，展现在我们眼前的，到处都是残砖破瓦，一片荒凉，原先张婷客家生活过的三间土巴屋，有一间已经垮塌了半边，还没有修复，里面杂草丛生，一群老鼠在里面砖杂上钻上串下；张婷看见这个凄凉的情景，重重的感叹了一声。
客站在走廊上，隔着破窗，看着客住过的那间房子，心情久久平静不下来。里面一张床还在，一张客学习用的桌子，早已破旧不堪了，我看见泪水，在客眼睛里面打转，客站了很长时间，就是有股很浓的猪屎臭味扑鼻而来，我看客也不愿离去。因为客住的这间，还保存比较完好，所以客就推门进去了，墙上当年客亲手贴的画报，虽然陈旧发黄了，但是有两张还在，客就用照相机很小心的把它们拍下来，然后把其中一张比较完好的揭下来，准备装进随身带的包包里带走，我就知道客想拿回去做纪念，所以我就帮客把画报上的尘土抹干净，再折好装进客包包里。
客四顾看看，之后，客又拉开抽屉，看见里面一把已经断了手把的木梳子还在，这是客曾经用过的东西，我看见客眼睛一亮，就很小心的把梳子拿起来，仔细看了好一会，也抹干净放进包里了。虽然是一把断梳子，要是当年恐怕早扔了，但是事隔十多年以后，再次看见，那个感受就完全不同了，那份感情就油然而生。
同时，我也回忆起，客坐在这里，我站在客身边，客害羞的专注的给我缝补衣服的情景，客给我缝好衣服以后，轻轻的，悄悄的，柔柔的，对我说，约我一起考到北京去，叫我们不忘初衷的情景，仍是历历在目，是那么温馨，那么难以忘怀，客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又在我的心里飘荡着。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我们就触景生情，难已自已，我就激动的抱着客，客也激动的把头靠在我怀里，紧紧抱着我，眼泪就流下来了。客后来说，命运注定我们要在一起，不然，怎么会发生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最后，客又把房子拍了几张相片，还坐在桌前破椅子上，床沿上，我还帮客拍了几张相片，还有那种曾经青春年少时，那种青涩的味道，客也帮我拍了几张。再仔细看看，就走出房门。也把客父母住的那间房子，连那间已经垮塌的房子，还有隔壁蓝老师住的那间，客也很用心的拍成了相片，保存下来。也坐坐停停，看看想想，曾经的苦难，难忘的岁月，一切尽在不言中，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后来，客又想去看看我们曾经坐过的那几间教室，特别是临近毕业，我们关系特别好的那一间，还没有走近，老远就听见猪的嚎叫声，我们慢慢走近一看，所看到的更是触目惊心：八间教室，早被老板改成了养猪场，里面关着上百头猪，每个教室地面上，都被猪拱得一片狼藉，猪屎猪尿到处横流，臭气熏天，苍蝇满天飞。我们曾经在这里学习，在这里戏闹，在这里挤油，在这里点上柴砍亮，朗朗读书；我们还在这里徘徊过，彷徨过，痛苦过，也开心过；特别是我和张婷，在这里同桌同学几年，从小学到初中，我们头挨头爬在桌子上，窃窃细语的情景；偷偷的在桌子底下，手碰手羞涩心跳的那个情景；我给客写的信，想送又怕送，那种焦燥不安偷偷摸摸的情景；客在抽屉里发现信，那种忐忑不安的情景；还有发现李刚写给郑丽的信，那种惊喜万份的情景•••
我们慢慢的回忆着，轻轻的诉说着，那些过往的片段，那些难忘的瞬间，那些纯真的年代，想起我们俩曾经在这里的美好，张婷就再也控制不住，抱住我是失声痛哭起来。往事越千年，真情永不忘。我也是在一旁一边安慰客，一边感概不已，真是世事无常，人生如梦，曾经遗留在这里的梦，是多么美好，多么令人难以忘怀，但是，这些梦，现在连影子都寻找不到了，眼泪也在我的眼眶打转。
因为这里又脏又乱，臭气熏天的，我怕张婷受不了，就叫客站远一些，我就拿起照相机拍起来，把教室变成养猪场的情景，也拍下来了。我想，原来这里坐满了天真纯朴的学生，现在却关满了大腹便便，丰rǔo肥臀的肥猪，要是我岳父母他们看见了，也会大吃一惊的，我想他们是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样子。真是什么变化快，都没有社会变化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