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菊在被廖镇凯抱起的那一刻,已经失去了心跳。你疑心,你所看到的嘉菊在廖镇凯怀里的那一声长长的叹息,是她生命中的最后一次呼吸。嘉菊的自杀成为那个夏天校园里最轰动性的事件,她的死也成为桃园四舍所有诡异传说的源起。直到半年后,还有女生在洗漱间失声尖叫,声称自己看到嘉菊正在昏黄的灯光下微笑。校方无奈,在那一年结束的时候,将整个桃园四舍由女生宿舍变为了男生宿舍。
所有与嘉菊有关的灵异传言,你都不相信,因为你不曾亲眼看见。你看见的,是整个事件最极致的一幕----她浅浅一笑然后飞身跃下。这强大的一幕冲击你的眼睛、你的身体乃至灵魂,你在这幕场景前目瞪口呆,无力动弹,甚至忘记了探究嘉菊飞身一跃背后的前因后果。十天之后,你在影视创作理论的课堂上,才知道了整件事情的详细经过。讲述者,是你的影视创作理论老师,他因为戴着高度近视眼镜而被学生们戏称为“酒瓶底”。
原来,嘉菊自杀的前一天,廖镇凯已经正式提出分手。对于分手,嘉菊早有准备,她只提了一个要求,希望廖镇凯能陪她度过第二天的黄昏。在这个黄昏里,两人去桃园四舍背后的小山坡散步,嘉菊的情绪很平静,也没说太多话。然后,夕阳西下,廖镇凯将嘉菊送回了宿舍楼。在那棵洋槐树下,嘉菊安静地看着廖镇凯,说,你等在这里,我上去送一件礼物给你。然后,她就跑进了宿舍楼。两分钟后,廖镇凯听到楼上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并抬头朝楼上看。嘉菊送给他的礼物,就是对他浅浅一笑,然后飞身跃下。
“这,这真是荒唐啊。”“酒瓶底”老师在讲台上把头摇晃得象只拨浪鼓。“这位嘉菊同学的影视创作理论成绩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没有想到,她还真是活学活用,把影视创作理论运用到了自己的人生里去了。”课堂里,响起一阵笑声。你茫然地看着四周同学的笑脸,不知自己要用怎样的心情面对这些轻松的调侃。学生们的笑给了老师极大的鼓励,他扶了扶自己鼻子上那只厚如酒瓶底的眼镜,继续高谈阔论:“这位同学的自杀犹如一出电影场景,有节奏有细节有长镜有特写,充满了电影的镜头感,甚至还洋溢着吴宇森风格的浪漫暴力美学。”
说到这里,“酒瓶底”有些词穷,他凝神思考片刻,忽然目光一亮:“电影化!”他寻找到了新的灵感:“现在的年轻人,一切都被电影化了。象电影里那样穿衣打扮,象电影里那样谈恋爱,甚至象电影里那样结束自己的生命。”
“酒瓶底”意犹未尽,又从公文包里抽出了一本作业本:“这位同学的自杀,给我很大的冲击,我找出了她大一上写作课时写的一篇文章。看看他写的文章,她真的是被电影化了。”这篇文章嘉菊写得很长,你没有想到,外向活泼的嘉菊内心竟然还藏着如此细腻青涩的情怀。“酒瓶底”老师用蹩脚的川普朗诵着,那些洋溢着少女情怀的字句从他留着胡子茬的厚嘴巴里冒出来,有着一种走音般的错位和尴尬。你在这样的川普声中感到头晕目眩,你只依稀听见,嘉菊在文章中说:她理想中的爱情,是自己在坟墓内、所爱的人在坟墓外,年年清明,爱人在坟头点燃一柱香,祭奠这一生一世的爱情。
我亲爱的孩子,在那个课堂上,你象婴儿般懵懂茫然。窗外的阳光惨淡苍白,教室里持续沉闷炎热,你在这一片混沌的天地间,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沉重的睡意渐渐向你袭来,你垂下眼,陷入一种半梦半醒的奇妙状态中。在这个虚幻朦胧的世界中,你觉得自己持续坠落,你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牵引着,朝向内心黑洞的最深处持续坠落。风声在耳边呼啸,眼前的漆黑越来越浓烈,终于,你到达了这万丈深渊的最底部。没有一丝光,你被包裹在一种巨大的寂静中,偶尔吹来一种风,温暖湿润。在这盘古开天地的混沌状态中,你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宁静,你不再是那个经历伤痛、碎裂、生离死别的20岁的自己,你变成了一个粉嫩柔软的婴儿,自由自在地在母亲的**里蜷缩、游弋。这是只属于你自己的小小宫殿,你渐成人形,重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