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仔细看向来人:来报信的男人看上去三十多岁,一头黑色长发扎在脑后,个子不高,身材微瘦,穿一袭黑色长衫,。脸上则是棱角分明,我依稀记得他好像是药房里的人,只是比之前瘦了很多,眼睛都深邃的凹了进去,应该是这些日子他们药房的弟子和师傅们太过辛苦所致吧。
他犹豫了一下,又看了一眼仍在摆弄梅花的苏未燃,最后还是侧身到我身边,附耳过来,小声道:“我们在老庄主身上发现了两处致命伤:一处在身后,是一掌,功力很深,可是至于是否一掌将老庄主打死,现在却不得而知。”
“那第二处呢?”我忙问。
“也是身后,在掌印之中,有一个隐藏很深很巧妙的指印。”
“指印?”
“对,这一指正中老庄主厥阴俞穴!由于暗藏在那掌印之下,所以我们是后来才发现的,几经分析以后,得出了结论……可……可是事关重大,苏未燃在庄内现在的威望又……所以我们也不敢让太多人知道。”他说着说着,言语之中已经开始越发的隐晦起来。
厥阴俞穴,属足太阳膀胱经。击中后,冲击心、肺,破气机、易死亡。
人体上共有七百二十个穴位,其中一百零八个为“要害穴”,这一百零八个要害穴中,又有七十二个穴位一般点击不会致命,剩下的这三十六穴,则为平日里所说的死穴。而这厥阴俞穴又是其中少有的几个能直接致命的“真死穴”。
也就是说,如果之前的那一掌没有真的杀死我爹,那这一指,就极有可能是让我爹仙逝的真正“杀招”。这种可能性又十分大,因为两招皆可杀人,如果第一招已经杀了我爹,那这厥阴俞穴上的一指,又有何必要!?
当时客栈二楼的房内应该只有爹、白寿、苏未燃以及昏迷不醒的二哥。这两下直接导致我爹死亡的“杀手”,应该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那么……苏未燃的嫌疑极大!
报信的男人看我已经明白了个中原委,悄悄后退,躬身行了一礼,然后看了一眼苏未燃。我摆摆手,让他先回去。
我已经大概明白了,负责查看我爹伤口和致死原因的他们大概是对何时告诉我这个发现而犹豫不决,而这个男人更倾向于认定了苏未燃就是凶手,所以在我刚醒来没多久就急急忙忙独自先来找我。他看苏未燃那一眼,不用说,定然是一种揭穿对方恶行后示威的眼神。
苏未燃也淡淡的回望了一眼,然后却闭上眼睛,冷哼了一声,似乎对他带来的消息不屑一顾。
他也许不知道,我对他的怀疑,已经离无法容忍只有一步而已。
“李仙农和二哥的事暂且放在一旁,寻找叶焚丹的事我也会派庄内弟子去,同时也会动用飞雪山庄在江湖上的关系,寻找医术高明之人替二哥解毒,就不劳你费心了。”我的态度突然变的充满敌意起来。
苏未燃点了点头,似乎早已料到了我的变化,没有说什么。
“现在,你要告诉我那天晚上在客栈二楼发生了什么!?我爹是怎么死的!?你又是如何杀了白寿的!?还有你和雷无面到底说了什么!?我要你统统告诉我。”我猛然站起身来,上前一步,在石桌上用力一拍,喝问道。
苏未燃对我的质问无动于衷,却怜惜拿起那枝梅花,放在眼前用力的看,好像要把梅花看进眼里去。
他又把梅花放回瓶里,仍旧坐着,只是抬起头看我:“我杀了白寿,砍下了他的头。其他的,我不能告诉你。”他说着,又低下头去看那枝梅花。
“你说不说!”我怒不可遏,越看那朵梅花越是厌烦,一把将他面前的梅花和花瓶一同从桌上扫下,这一下充满怒气,花瓶被扫的粉碎,梅花则飞出老远,落在雪中支离破碎!
我本以为苏未燃会借题发挥和我争执起来,可是没想到即使我打碎了他看似心爱的梅花,他却对此好像一点儿触动也没有,对那破碎的梅花毫不关心。
他轻轻拂下桌面上的花瓶碎片,站起身来,不卑不亢:“能说的我都已经说了,答应别人的事我不能说就是不能说。我把对于秦断雪不确定的推测告诉你就已经十分后悔了。”
“说什么鬼话!说!我爹是不是你杀的!?”听他如此歪理,我更是怒从中来,干脆再一次的对他拔剑相向!
苏未燃对于我的话仍旧出奇的平静,明显是早已料到我会怀疑爹的死另有隐情,甚至怀疑到他的身上来。这更加让我相信,我爹的死就算不是他直接所为,也绝对和他脱不了干系!
“我杀了白寿,砍下了他的头。”他仍旧平静的说。
“你说!我爹厥阴俞穴上那一指,是不是你动的手!?”我问的更加直接,百兽紫牙剑也抬了起来。
“我杀了白寿,砍下了他的头。”苏未燃平静的重复着。
“你居然真的是凶手!?”即使我已经用百兽紫牙剑指在了他的面前,心底也仍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他对飞雪山庄有太多恩情,最后时刻若不是他赶来收拾残局,我们和白寿间胜负恐怕还要另说。
可是他面对我的质问,甚至不愿意反驳一句,那我爹岂不是很有可能真的是被白寿先打伤之后,再被他暗中偷袭而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又岂能放过他!?
我想到这里,手中长剑已经递了出去,随不下杀手,却想要狠狠刺他几剑!
苏未燃向后一仰,脚下将石桌踢起,自己则向后退去。
百兽紫牙剑劈开石桌,继续直追而去。苏未燃向后大撤一步,白光一闪,拿出岚玉挡住了我的攻击。
这是我爹成名的兵器……
爹他用这把短剑纵横江湖几十年,如今却死在了我赠剑之人的手中,那种对自己的无能和愚蠢的感觉有一次涌上心头,我甚至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不让二哥把我杀了算了,或者让雪心把我杀了,我就不会搞出这么多事来!
好像每一场悲剧都是我的错!我不暗中钟情雪心,雪心便不会要挟二哥执行她的计划;我不提修为金丹的事,苏未燃不会跟来帮我,白寿也可能就不会对飞雪山庄下手;不急于结丹报恩,白寿就无法趁虚而入,爹也不会为了保护我而失手被擒;我早一点下定决心从雪中出手,李仙农就不会惨死……不把苏未燃招来,我爹可能也就不会死!
我越想越恨,手中剑招也变的更加咄咄逼人。苏未燃只是一味的招架、躲闪,却不还手。
“怎么了!?理亏了吗?怎么不还手?你的武功不是变厉害了吗!?让我领教领教啊!?”我一边出剑,一边连声质问道。
苏未燃一把岚玉防的滴水不漏,气息也十分平静:“我只能说,我从没想过要害飞雪山庄任何一人。除此之外,无可奉告。你信也罢,不信也好,与我无关!”
为什么明明是他理亏,却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若不是心虚,为什么连否认恩不否认呢?我更加气愤,心道:我先把你拿下,若是查明真的是你杀了我爹,不管你对飞雪山庄之前有多少恩义在,我也绝对要让你给他老人家陪葬!
剑招又加了些狠劲,连连向苏未燃攻去。他的轻功明显又有精进,我的剑招都被他无声无息的躲过。
心雅别苑中,我俩化作一道紫光,一道白光,拼斗起来。只是我一味强攻,他却始终在躲闪。
剑影中苏未燃一直是一副坦然的样子,让我更加恼火,如果没有对我爹下毒手,又为什么不能说出来?还说什么答应别人,当时在场的只有我爹和白寿,这么说的意思不就是他答应白寿了吗?和那样的奸邪小人达成共识,本身就是恶人!和雷无面也是约定了不能说?把我当三岁孩童不成!?
我心底的怒火再一次燃起,我已经能够感受到那是心魔在作祟,却不愿去克制它,既然它能给我力量,而此刻我又需要力量,为什么要拒绝!?
我曾经在李仙农受伤之后一人对战雷无面和雷小刀两人的时候释放出这股力量,轻而易举就打的雷小刀毫无还手之力,之后在李仙农的提点下对抗雷无面,再次收敛身心、压制住魔性也并不困难。
果然,在我下意识的激起心魔后,苏未燃显然再也无法应付的刚才那般轻松自如了,而我则感到自己对心魔的控制也渐入佳境了,不禁一阵自得,手上剑招挥洒,让苏未燃顿时就变得狼狈不堪起来。
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我心里十分畅快,剑光漫天挥舞,只逼的他手忙脚乱,却不伤他,这种感觉为什么会让我如此舒服?
“杰少爷!你……你怎么和苏……苏少公子打起来了!?怎么回事啊!”小环惊声呼道。手里好像还端着什么东西,像是来给苏未燃送午饭的。见我们兵刃相见,苏未燃又好像险象环生,吓的手里的盘子也掉落在地上。
“你……你们快别打了啊,怎么回事啊!?有话好好说啊!杰少爷!?苏……苏少公子!”小环似乎很担心苏未燃的安危,焦急的连胜喊着。
哼,她明明是我飞雪山庄的人,现在我和苏未燃动起手来,她却更担心这个外人!?看来这小子经此一役,在我飞雪山庄的威望果然不容小觑,若是不给他个下马威看看,今后如何在飞雪山庄服众!
百兽紫牙剑与心魔的随性剑法是越用威力就越强,苏未燃身上那件蓝色锦袍,已经开始渐渐的染上鲜血,不过我对心魔的控制力也算是出乎我的意料,基本上并没有出现起先担心的被反噬理智的情况,剑招虽然狠辣,但分寸之间仍掌握在我手中。
不知是小环的叫声还是漫天的剑光,这会儿我俩的战斗已经吸引了很多庄众闻声而来。这些人议论纷纷,偶尔听见几句,竟然是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三少爷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对苏少公子动手啊?苏少公子可是飞雪山庄的大恩人啊!”
“拯救飞雪山庄的大英雄三少爷却不分青红皂白和他动手?”
“你看你看,三少爷的剑招这么狠,分明是一点儿情面也不给苏少公子留啊。”
“他……他不会是真的想杀苏少公子吧?这三少爷也太……”
“三少爷!快住手!怎么动起手来了!?”这声音浩瀚雄浑,犹如巨浪般立刻盖过其他人,直传入我耳中。白镜海如一道激浪般,冲了过来,一把长戟从中间将我和苏未燃隔断开来。他立在当中,一头银发披在脑后,海龙戟重重砸在地面上,大声喝道:“都住手!”
白镜海是飞雪山庄中除了我爹外最有威望的人了,他行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但对庄众却细心体贴,深得民心,所以他一出手,我便也不好再动手了。
苏未燃总算得空喘息起来,对白镜海微微一点头,算是谢过白镜海替他解围。
白镜海提起海龙戟,扬声道:“飞雪山庄刚刚才历经劫难,大伤元气,如今修复的事情才刚刚起步,你们两人却在这里舞刀动剑,成何体统!?有没有把尸骨未寒,为飞雪山庄而死的逝者放在心里!?”
他说话声音很大,似乎是要震慑全场,可偏偏把脸扭向我,眼睛也望着我这边,让我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