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越泽注定无眠,手中是轻飘飘一张纸,纸上却是惊魂夺魄。
夜深人静,唯有烛台伴着灯下一人,越泽颤着手不敢多用力一分,轻轻摩挲着上头“纯安皇后”四字。
“纯安皇后是我的母后,”越泽的声音很嘶哑,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自八岁后,我再也未曾见过她。”
原以为不过匆匆数十年,哪曾想故地重回,已是天人永隔。
“十四岁那年,我在边疆收到外祖父的信,母后生了一场重病,卧床不起,我写信令人快马加鞭送到都郡,希望父皇能准许我回去看望母后,可没过几日,我收到父皇的圣旨,母后薨了,他要我镇守边关,不准踏离半步。”
有泪渍晕染了纸张,边疆千里,无人知晓那一日是如何的雨雪交加,北风刮在脸上恍若刀割,他脱去身上厚重的盔甲,一身白衣跪在雪地里,望向都郡的方向,唯有满目的白雪皑皑,一如他衣。
那一刻心中的愤恨犹如荒草丛生,野火不尽,他提枪跨马妄想闯出松玉关,却是头一回知晓,这关口的城墙是如此之高,以至于他一次又一次爬上去,一次又一次被守城之人推下。
年少倔强不肯妥协半分,他跪在松玉关口,任谁来劝也不走,他只是想出去,想回到母后身边,哪怕也许只来得及看最后一眼。
关口的守将无能为力,只丢下一句:“殿下不知,此乃圣上旨意,末将不敢不从”
好一个圣上旨意,好一个不敢不从,雪花纷纷,白了头,凉了心。
海棠君靠在窗前,将脸撇向外头,一个人在哭的时候应是不愿意被他人瞧见的吧,何况还是个少年郎。
过了好一会儿,海棠君才开口问了句:“她是个怎样的女子?”
做皇后,当是贤良淑德,后宫佳丽三千人,明珠璀璨,百花齐放,皇后做的是国色天香的牡丹,雍容华贵,却做不得美艳娇柔的芍药,嫣然一笑。
而于越泽来说,母后先是他的母后,再才是明昭的皇后。
回想从前,母后留给他的从来都是缱绻的温柔,本是平安王府的独女,生来富贵,却偏偏长了颗皇家不该有的真心,这样的女子又怎斗得过那满是豺狼虎豹的后宫。
越泽看着手中的纸张,少倾才答道:“母后当年乃都郡第一才女,琴棋书画,唯棋最绝,品德极佳,就算在宫中,也是人人称赞,前朝后宫皆赞我母后是明昭之福。”
“恐她最不想做的就是这什么所谓的明昭之福了。”
海棠君淡淡的一句话将越泽带回了十多年前,那时他还是小小孩童,母后教他下棋,教他阅书,教他作画,学堂上只有四书五经,可母后那有诗词歌赋,山川见闻,多是孩童从未见过的稀奇事。
那时,母后时常会抱着他趁无人在时坐在宫墙上,对着小小的他讲宫外的见闻。
“阿泽,那儿北边是平安王府,是母后的家,也是你的家。”
“阿泽,人生匆匆数十载,有些事不必勉强于自己,你虽是嫡皇子,可你也是母后的儿子。”
“阿泽,日后你定要走出去,去山川天地间,去看花看水,莫要困于此地,最好带上你欢喜的女子,酒用林花酿,茶将野水煎。”
可十年过去了,他还是没能走出这方寸天地间,也未能将这世间最温柔的女子带出去,便连她如何死去也满是谎言。
越泽本以为母后是因病而亡,可这史书上却真真切切写着“失足落水而亡,薨于明昭四十八年”。
一个人被欺骗时并不会觉得有多愤怒,那是他不知,可当他接近真相时,唯有倍感凄凉。
越泽不是没有想过这其中会有蹊跷,可母后走后不久,外祖父也驾鹤西去,他身边空无一人。
偷来的史书记载终归是见不得人的秘密,越泽紧捏着纸放在烛火上,同许多次火烧信笺一般,终归也会化成灰烬,可越泽这次却颤着手点了几回也未好。
一只手伸了过来按住越泽的手腕,火苗如同恶兽吞噬,窜出明黄色的光,耳边传来的是海棠君的告诫:“往事想得太多只会深陷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