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这样想着,杨宁无意中目光一扫,正看到青萍眼中深藏的忧虑不安,这几日来青萍总是胡搅蛮缠的举动突然有了答案,杨宁心中豁然开朗,想到青萍的苦心,不禁柔声道:“姐姐,你不用逗我开心,我没有难过,也没有生气,不过是一件小事,我都没有放在心上,你就更不用在意了。”
青萍听到杨宁的话语,知道他察觉了自己的心事,只当他是安慰自己,不禁心加难过,即使原本是坚强刚烈的性子,此刻也不禁泫然若泣,长叹道:“都是我不好,将秘藏给伊叔叔本来已经功德圆满,却偏偏多此一举,和伊叔叔订下了合作的盟约,其实我们两人纵横天下,何须什么金山银海,都怪我偏要自寻烦恼,答应和伊叔叔合作要你暗中支持锦帆会。要不是为了送这批秘藏到金陵,我们也不会经过乌江,不会遇到林群不会害你莫名其妙地成了凶手。现在人人都以为是你杀了林群和那些无辜旅人,想要替你声辩都不知道该如何着手,当日的事知情的人恐怕都已经死了,除了凶手之外,恐怕只有练无痕还活在世上。但是练无痕肯替你辩解,只怕别人也以为是你和他串通一气呢。这也难怪,谁让绿绮姐姐至今好端端的在信都郡主府里作上宾,世子殿下又宽宏大量不肯和你为难,纵然有赤壁下那场恶战,别人也只当是咱们是做戏呢,如果说练无痕也在场不定别人还会以为他是你的帮凶呢。”
杨宁淡淡一笑,道:“那些人既然不是我杀的,我们又何必急于声辩。反正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还有练无痕和伊会主他们都知道人不是我杀的,这难道还不够么,其他人怎么看法又有什么关系,纵然人人都说是我杀的,又有什么要紧?虽然我们知道是有人刻意陷害,但这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事,我武道宗历代宗主难道当真全是心狠手辣,杀人盈野么?其实也未必如此,其中自然也有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之事,只不过若有资格继承宗主之位,又岂会在意别人的看法呢。别说这件事未必没有水落石出之日,就是终究无人知道真相,也不要紧,难道我还怕有人前来报仇么,别说未必有人敢来冒死寻衅,纵然当真有人来报仇,也不过多几个试招的对手罢了。姐姐何必为这种小事忧心不已,也不必再费心替我洗刷清白,纵然想要声辩,也没有人可以替我作证,伊会主他们说话也无人相信何况现在他们避人还来不及呢。至于练无痕,他不推波助澜就已经算是估计情谊了,哪里还有可能替我声辩呢。更何况你也说过就是他肯说真话,也是无济于事。”
青萍闻言只觉难过,人生在世,怎可任由别人诬蔑,可是杨宁的表现却是理所当然,莫非他曾经受人陷害过么?心中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青萍竟然无意中问了出来。杨宁默然良久,才叹息道:“我从前没有见过几个人,哪里有人顾得上陷害我呢。只是娘亲说过,天下事不如意者常**,纵然存心是好的,也未必会有好结果,人生在世,越是木秀于林,越是容易给人陷害诬蔑,芝兰当道,也是不得不锄,何况是有缺点的平常人呢?纵然想竭力摆脱这种悲剧,也不过是越陷越深,徒费气力罢了。倒不如守住自己的一颗心,为所当为,无须顾忌天下人的口舌,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只要问心无愧,纵然白璧堕入污泥,洗净之后仍然是美玉无瑕。”这番话本来是火凤郡主思及往事,自言自语之时被杨宁听到的,平日见惯了娘亲的冷漠神情,火凤郡主偶然流露的悲怆自然被他牢牢记在心里,故而杨宁转述这番话时,眉宇间不禁也流露出相似的神情,清秀冰寒的面容上透出无尽的凄怆悲凉,这样的神情若是出现在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身上也还罢了,出现在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身上,却是令人痛心不已。
幸好这样的神情不过瞬息而逝,杨宁言罢竟是展颜一笑,这宛若破云而出的一缕阳光般鲜明的笑容似乎驱散了所有的悲伤,伸手轻握青萍的纤手,温和地道:“姐姐,这件事情不要再想了,好么?别人害我恨我,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与我有什么相干呢?若是我连这样的事情都应付不来,娘亲和师尊也白费了这十几年的心血栽培我了。”
青萍听着杨宁从容道来,只觉这番话里仍然有着无尽的悲怆意味,但是字字珠玑却也是真知灼见,只是世上又有几人当真可以不在意别人的目光,纵然是自己,一向自诩洒脱,不也是忧虑这滥杀无辜的罪名么?比起这个学问才识都不如自己的少年,自己却还是太过拘泥了,这哪里像是清绝先生的弟子,又哪里像是尹天威和娘亲的女儿呢?爹爹在世之时,可从来没有忌惮过别人的言语看法,娘亲虽然柔弱,却也不曾为了别人的言语折腰,若非如此,她怎能在那些谴责她红颜祸水的流言蜚语中活到报仇雪恨的那一日。想到此处,青萍只觉心中烦忧一扫而空。只是她还是有另外一层忧心,便反手挽住杨宁的手臂,故意高声道:“好啊,若是有人敢来向你兴师问罪,你也不必顾虑,就放手处置,要杀就杀,要废就废,让他们到九泉下去了解真相好了,总之让他们都不敢再来啰嗦,最多我陪你一起挨骂好了。”
杨宁虽然不在意别人的诬陷,但是听到青萍这般支持自己,仍然觉得心中一暖,只不过他虽然不解世事,对青萍的心思却是能猜到十之**,知道青萍实际上是担心自己一怒之下大开杀戒,反而正中了别人诡计,所以正话反劝自己忍耐一二,所以淡淡一笑,并不言语,却是将轻握青萍的手紧紧一握,唇边露出一缕明悟的微笑。虽然没有交谈,但是青萍却能够理解杨宁的心意,也露出真正的笑容,倚在杨宁肩头闭目养神。杨宁只觉心神一荡,虽然心中并不知世俗男女授受不亲的限制,但是仍然过了片刻才鼓起勇气伸手将青萍拥在怀软玉温香,鬓角厮磨,只觉这旅途竟是越长越好,最好永远也不到江宁,不必去面对那些勾心斗角的人和事。
两人意乱情迷之时,却丝毫没有留意那驾舟的船夫已经浑身抖,正透过两匹名驹之间的缝隙,瞠目结舌地望着青萍呆,他运气不好,那么多艘渡船,偏偏那传言中的魔帝剑绝选了自己的船,不敢拒绝之下只能提心吊胆地送两人过江。只是却怎么也想不到这如同花朵一般秀美的女子竟然比魔帝更加凶狠,想到那女子所言,他真的期望不要有人多事,免得金陵血流成河,反正那乌江他从未去过,也不认得什么飞鸿剑客,反正如今这世道,别说是死上百多人,就是被盗匪军队屠村灭镇的也不在少数,若想多活几日,最好还是别和这对心狠手辣的少年少女为难了。
船上三人都是默默不语,静默之中不知过了多久,那船夫突然欢喜地道:“前面就到凤台了,凤台后面就是我们金陵的瓦官阁了,公子小姐在凤台前面的港口下船就可以了,那里可以雇佣马车进城。”若是从前,他定会滔滔不绝地向客人介绍这金陵的名胜,可是今次却是欢喜终于可以让这两个魔星下船了,一般来渡船将客人送到凤台就可以了,当然也有客人喜欢多付一些船资,乘船从水门进城,但是这可不是他的打算,想必这两个明显是第一次来金陵的客人也不知道还可以如此吧。
杨宁和青萍自然不知道船夫的心思,只是仰望着那高岗之上高可入云的壮美楼阁,大江前环,平畴远映,富丽堂皇,平旦时影落江水,日暮时则返照人郭,管中窥豹,只见这瓦官阁的宏伟壮丽和阁前的车水马龙,就知道金陵的繁华的确是天下无双。
青萍赏心悦目之余,指着瓦官阁替杨宁恶补道:“据闻从前曾有凤凰落于高岗,引来百鸟朝凤,所以当时的权臣起台于山,称凤凰台,也叫做凤台山,然后这权臣以此为吉兆,悍然受禅称帝,又在凤台山上建立了瓦官寺供奉佛祖,替万民向上天乞福,不过现在时过境迁,已经没有人记得了,倒是这高达三百四十丈的瓦官阁成了金陵名胜。(注1)”
杨宁听过之后淡淡道:“是不是名胜倒也无关紧要,不过这瓦官阁如此之高,若能登上阁去,仰望浮云,俯瞰江流,想必倒是人间一大快事,姐姐,我们上岸去吧。”
青萍听杨宁虽然语气淡然,也是仍有一丝兴奋之意,知道杨宁终究是少年性情,难免好动爱玩,只是大概被人强行压抑住了,才会这样好奇欢喜的时候仍然隐忍不肯流露出真正的情绪,心中一痛,这一刻青萍心中将那令这少年受尽痛苦的罪魁祸骂得狗血淋头,不管那人是不是杨宁的血亲,不管那人心意如何,没有人有权利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之子,若是定要如此,那人便不配为人父母。
渡船将要靠近江岸,看到了严阵以待的一行人,这其中有太多熟悉的面孔,杨宁和青萍同时神色微变,虽然早已料到不会瞒过他人耳目,甚至刻意泄漏行踪将他人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但是却仍然想不到竟会面对这样的盛况。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杨宁不待船只到岸,便纵身掠上岸去,负手立在凤台之上,将瓦官阁前站立之人一一看过,若有实质的目光几乎可以透穿肺腑,良久,杨宁才森然道:“你们摆开这样的阵仗,是想和我决死一战么?”
那些人原本各具心思,但是此刻凡是撞见他森寒酷厉的目光的人都不由心中剧震,就连为的师冥一时也被他的目光所慑,原本准备好的千言万语都好像僵住了一般,胸口更是气闷起来,好像就连周身气血也不受控制了,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茫然中只觉杨宁此刻睥睨天下的英姿将永远也不能从心底磨灭。
青萍立在船上,仰望着杨宁睥睨天下的孤傲身影,只觉得心中骄傲无比,这个少年是自己亲如骨肉的知己至交,他的荣辱悲欢,自己都是感同身受。那船尾的船夫不明白生了什么,只觉得岸上寂静的古怪,急着摆脱恶客的他无意中望见遥远的天际,脱口说道:“小姐,东北的钟山方向乌云越来越重了,看来今天傍晚一定会下雨的姐和公子还是快些下船投宿吧,要不然就会被秋雨阻住行程了。”
青萍微微一怔,她自然明白船夫的心思,却也想不到他会有这样的聪明借口,不由微微一笑,也不想杨宁和那些莫名其妙的人继续对峙下去,看看船近岸,也不用搭上跳板,轻轻一纵,宛若飞花一般落到杨宁身边,嫣然一笑道:“子静,看来要下雨了呢,我们快些进城吧,别理会这些无聊的人,难道我们是钦犯么,要他们在这里挡道。”
杨宁听出了言外之意,只觉心中好笑,脸色不由缓和下来,淡淡瞥了众人一眼,冷然道:“如果不敢出手,就都滚吧,今日我姐姐心情好,我也不想和你们为难。”
师冥这时候气血已经平复下来,他这次出面不过是想要表明立场,却不想真的和杨宁交手,所以含笑上前道:“帝尊见谅,师某携诸位有心的朋友前来迎驾,不过是想要瞻仰帝尊风采,并无恶意,失礼之处还请帝尊海涵。赤壁一别,虽然只有寥寥数日,但是一日三秋,在下思慕帝尊,心意至诚。从前不过是有人从中挑拨离间,才令双方起了冲突,如今事过境迁,想必帝尊不会因为昔日的过节,存心和越国公府为难吧?今次万宝斋举行集珍盛会,金陵城中群英云集,难免有不长眼的人得罪帝尊,还请帝尊手下留情,在金陵城中不要擅开杀戒,否则越国公府为了维护法纪以及百姓平安,就只能向帝尊请教一二了。”
青萍听到此处已经知道师冥之意,的确如果杨宁在金陵大开杀戒,丢颜面的可是越国公府,纵然率众围剿,以杨宁的武功,想要脱身不过是轻而易举,想必是不愿在自己的地盘上动手,免得殃及池鱼,所以原本理所当然不会和杨宁干休的师冥竟然主动示弱求和,虽然不屑师冥的软弱,但是本来就不想在金陵惹出麻烦坏事,青萍淡淡一笑,朗声道:“东阳侯亲自前来迎接子静与小女子,这等厚爱不敢愧领,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无人生事,我们姐弟也不会手痒的去杀人。”说罢她瞥了杨宁一眼,只见杨宁神色淡漠中带着赞许,知道自己并未理会错杨宁的心意,不由嫣然一笑。
这时候两人的坐骑已经被船夫牵上岸来,两人也不再理会那些神色各异的人物,各自骑上骏马,马鞭挥舞,竟双双纵马向城内奔去,路上虽有行人,但是两人的坐骑都是神骏无比,竟然如入无人之地一般,不过片刻,两人背影就已经消失无踪。
师冥铁青着脸传令下去,令人密密监视这两人,不可有丝毫松懈,心中却知道,这将要来的风雨终究是难以抵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