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凛的缅刀如同毒蛇一般缠绕在凌冲颈上,只需轻轻一拖,便可取了凌冲性命,西门凛却是莫名停住了手,厉声问道:“凌冲,我再问一次,你可愿接受殿下好意,去任迁西都尉,殿下惜才爱才,你当真一点也不感动么?”
凌冲眼中闪过一丝感动,他很清楚西门凛的心狠手辣,可是上一次西门凛原本可以任由自己死在春水堂,却是及时出手救了自己性命,这已经是难得之举,今日在生死边缘,再度手下容情,便是凌冲一向不喜西门凛狠毒无情,也是心中有些震动。只不过他心意已决,只是微微摇头不语,随着他的轻微动作,一缕鲜血已经沿着细长的锋刃淌落下来,一滴滴坠落在甲板之上。
西门凛微微一叹,便要下手,他并非有着妇人之仁,若非是世子殿下的嘱咐,他也不会对凌冲这般宽厚,所以对于杀死凌冲,他心中并没有多少障碍,虽然难免有些惋惜,这样的人物,本应该血溅沙场,马革裹尸,如今死在自己的手上,不免是太屈辱了,只可惜便是他自己,此刻也寻不到台阶下,想要饶过凌冲都没有法子,除非是——,唉,心中再度深深叹息一声,西门凛便要震腕出手。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道:“住手!”,西门凛心中生出异样的感觉,虽然是借机住手,但是眼中却是寒光闪烁,他方才见到杨宁不过三言两语,便去除了林志恒心中魔障是得到了那少年的感激和尊重,便令他心中生出不妥的感觉。当年的火凤郡主便是如此,不喜使用什么羁绊怀柔手段,只凭天生的器宇风标,便能够博得属下的赤胆忠心。杨宁不愧是郡主亲子,也有着不逊色火凤的魅力,虽然杨宁似乎看上去更加桀骜乖僻,可是凭着他的身份,若是存心和世子殿下相争,必然会造成极大的损害,甚至可能分裂幽冀。
他就在光天化日下要对凌冲出手,却也是因为知道杨宁必然可以见到这情景,猜测如果杨宁果然如他所料的一般有心收买人心,必然会出手阻止,虽然他已经决定杀死杨宁,但是毕竟还未走到最后一步,如果能够觉杨宁对幽冀并无太大的损害,便是中途撤手也还来得及。可惜杨宁终究还是出面阻止了,不管杨宁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一刻,西门凛心中的决定再也不会改变。
面上恢复冰冷的神色,仿佛是杀气消退一般,其实含笑杀人不过是西门凛刻意做成的一个面具罢了,他当真杀意已决的时候,却是一点征兆也不会显露出来的。转过头去,西门凛对着站在舱门口的杨宁说道“这些事情和你无关,子静为何插手我幽冀内务?”故意露出几分不悦之色,但是这般直率谴责却是显得更为亲切,不像是责备一个阶下囚,倒像是责备不听话的子侄一般模样。
杨宁却没有像西门凛所想的那样出言求情,他眉宇间有几分迷惑,望着凌冲道:“你就是因为军情司死了一些人便怀疑西门大人想要利用在下诬陷燕王么?”杨宁并未察觉,他仍然称外祖做燕王,没有称作王上,还是没有将自己当成幽冀中人,毕竟多年的隔阂不是那么容易就消除的,他至今尚未揭破身份,也是顾虑幽冀是否当真会接纳自己。
凌冲负手立在甲板上,也不顾及自己鲜血流淌的凄惨模样,略带嘲讽地道:“西门统领在郡守府的时候,凌某也没有闲着,却觉白护卫的本事果然不除了几个外围人员之外,堂堂的一个西南郡司,竟是一个有分量的属下都没有留下,便是西南郡司众人当真和殿下遇刺之事有关,难道就连事后遮掩都不会么,统领大人可别说是王上灭了口,以王上的本事,若是真想灭口,决不会弄得这般欲盖弥彰。西南郡司的明司马乃是王上亲信,就是他当真和此事有关,只怕也会等到接受了卫白的质询之后,再从容自尽,多半还会留下遗书鸣冤,绝不会这般悄无声息地死了,让你们将罪名胡乱加诸在他身上。”凌冲始终将杨宁看成罗承玉一方的人,否则一个刺杀世子殿下的刺客,怎会受到西门凛如此礼遇,纵然现在认为杨宁不会诬陷燕王,却也不能让他对于杨宁多些好感,所以几乎是句句话里藏锋,竟是没有一句示弱的言语。
在凌冲自然以为定会激怒杨宁,就是西门凛也知道杨宁的性子冷傲,万万容不得别人指斥凌辱,也存了冷眼旁观的心意,只等着看杨宁的笑话,猜测杨宁究竟如何才能折服一个敌意甚深的俊杰人物。凌冲这样的人可不同于林志恒那样心智尚未成熟的少年,心中早已经有了自己的是非黑白,除非杨宁透漏了自己的身份,因着燕王的缘故,凌冲或者会多听进几句去。
杨宁却是没有理会凌冲的“无礼”,他虽然只有十七岁,可是自幼却是见惯了亲人的冷漠无情,就是流落在岳阳的两年,他也没有少见别人的白眼,凌冲虽然言语激烈,但是杨宁只需见到他眼中深藏的苦痛,便不会责怪他了。
杨宁微微一笑,向前走了几步,恰好赤艳的霞光映在他面容上,这一刻,他的神情说不出的淡漠冰寒。他一字一句道:“你错怪西门大人了,那些人都是我杀的。”
杨宁这句话一说出来,别说凌冲,便是西门凛也是神色大震,他怔怔望着杨宁,想不通杨宁为何会杀了燕王一方的人,如今又当众说了出来,这样一来,他亲手杀了幽冀许多得力谍探,若是传扬出去,就是他的身份昭示了出来,也是万万不能被幽冀中人接受的。
在西门凛心中千回百转的时候,凌冲已经是额头上青筋暴起,怒斥道:“你说什么,你杀了明司马,是谁指使你的?可是罗——罗——主使你的?”
这一刻凌冲可是没有再怀疑西门凛,虽然和杨宁的接触不过是方才短短的片刻,可是他却莫名的相信这个少年不会说假话,但是怀疑之心却是更重,开始疑心是否罗承玉的示意了,毕竟人人都知道杨宁刺杀罗承玉,杀得听涛阁血流成河,但是罗承玉却全身而退,而且西门凛如此厚待杨宁,必然是罗承玉下令不可慢待,否则西门凛纵然有些自己的打算,也不会这样公然维护刺杀世子殿下的凶手的。
杨宁虽然单纯,但是却也听明白了凌冲未尽之意,眼中闪过怒意,身形一闪,已经逼近凌冲,一掌按在凌冲胸前,凌冲只觉得眼前一花,等他定睛再瞧的时候,杨宁的身形已经退回了原处,仿佛从未移动过的模样,直到这时,凌冲才觉得心口剧痛,肺腑中翻江倒海一般,一腔热血再也忍耐不住。不过凌冲本是傲性之人,眼角无意中瞥见西门凛惊诧的神情,挥袖掩口,一口鲜血正倾吐在衣袖上,待他放下衣袖之时,血迹散落,混合着甲板上方才点点滴滴坠落的血迹,已经凌冲周身的鲜血,倒像是血战了一场的模样。
这时候从紧闭的几处舷窗之内,几乎同时传来惊呼之声,除了闭目缓缓调息的凌冲之外,西门凛和杨宁自然都听在耳只不过杨宁全没有在意,西门凛却是眉头一皱,虽然他和凌冲在甲板上面争执,也没有避人的意思,不过这些演武堂的少年子弟,偷听也就罢了,居然还露出声息来,却是不可原谅,心里面打着回去之后要好好教训这些后辈的主意,口中却冷冷道:“好身手,怪不得子静你可以击败无痕,就连孟老也不能胜过你,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只不过你似乎太不把我们燕山卫看在眼里了,既然如此,就让本座代凌兄向你请教吧!”西门凛心中清楚,无论如何,既然杨宁自承杀死了西南郡司众人,至少凌冲已经不会怀疑自己有意构陷燕王了,何况自己如今已经没有那个打算了,那么自然该趁机拉拢凌冲才是,只不过他每一句话都是合情合理,纵然是有人觉得他反覆无常,也不会以为他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他可是在替被杨宁打伤的属下出头啊。当然他也留心没有出言不逊,免得破坏了自己在杨宁心中的地位,别说杨宁没有什么心机,就是杨宁心机再深沉一些,也只会以为西门凛不过说些场面话,免得双方下不来台罢了。
杨宁自然不能领会西门凛深意,只是冷冷道:“我伤得是他,西门大人做什么多管闲事,他难道不该打么,西南郡司那些人是我杀的,他要怪在统领身上,这也就罢了,居然还敢怀疑罗承玉主使我这个外人杀人,只凭这个,我就是杀了他也没有什么要紧。”
凌冲神情冷肃,道:“凌某纵是怀疑世子殿下,也没有什么不对,就是有罪,这里也有西门统领大人在,自有他来处置凌某,子静公子既然承认自己是外人,又有什么资格来责怪凌某呢?”
西门凛闻言眉头一皱,知道凌冲这是在质问杨宁,唯恐杨宁泄漏了身份,不便于行事,便要上前解围,岂料杨宁神色淡漠,毫不动容地道:“罗承玉是什么样的人,我只见他一面就知道了,难道你还不知道么?枉费了他对你那般器重。他就是要杀人,也会杀得光明磊落,就是不愿给人知道,难道放着练无痕那样的高手刺客不用,却要用我这个不共戴天的仇人么?我虽然不懂得什么是识人用人,也知道断然没有用外人替代心腹人做事的道理。岳阳的事情和罗承玉都没有任何关系,刺杀罗承玉,血洗听涛阁是我做的,明舒廉是我杀的,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都不管,只是你在我面前诋毁罗承玉却是不行,他纵然有千般不好,你也不配指责他。”这一刻,杨宁眼中的神采比起晚霞还要绚烂璀璨,他眼中的坚毅神色,令人不能不相信,也令人不能不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