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漂亮女人干活拖地，父子俩光脚踩过被撵的满屋子鸡毛乱窜的场景，每天早上自己提着父亲的公文包，老爹背着自己的书包，女人已趴在电脑前睡着了，肘边是刚添好的温牛奶......
“吃饭啦！”男人嚎了一嗓子，端着盘子走出了厨房，他身高一米七出头，背略微有些驼，但身子壮实，理着花白但矍铄的平头，眼神笑眯眯的，和蔼的长相像是田间地头的老农。
韩岷江看上去绝对比他实际年龄大许多，恐怕任谁也不会相信他就是韩烨的父亲。
男人划拉着锅铲，韩烨自然而然地接过饭碗来开始盛饭，男人把菜端上了餐桌，摆好碗筷，那边韩烨也把锅刷好了擦手准备吃饭，
没有言语交流，可他们配合的出奇地默契。
“来来来，尝尝我做的咋样！地地道道的川菜做法，跟你爷爷学的！咱家的祖传秘方，你爹我小时候最爱吃的就是这个......”男人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一边把肥厚的肉片往韩烨碗里夹，不带一丝葱叶儿。
韩烨尝了一片，点了点头，“跟以前一样。”男人脸上的皱褶绽开的像朵灿烂的老菊花。
“这点你跟我一样，小时候都好这口，所以说你虽然生在北方在北方长大，但骨子里还是个川人......”男人最厉害的一点就是特别能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管给谁都能唠起来，这大概也是他成功的秘诀之一，他一边就葱扒拉口米饭，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等以后你想学我就把这门儿手艺传给你，等你做给你儿子吃......对了，你找到女朋友没？”
男人一副“专心吃饭随口一提”的样子，韩烨回答道：“还没。”
“咳咳，”韩岷江像是被猛地噎了一下，然后用力地咳了两声：“唔......没找，没找也好，现在的大学女生都是娇生惯养的，既不会洗衣做饭，也不会勤俭持家，娶回家忒不靠谱......”
他又瞟了眼自己的儿子，嘶，没道理啊。
于是他又试探道：“要不我每个月生活费再给你加点儿？”
“爸，我今年都毕业了。”韩烨静静地回答道。
“毕业也不耽误我给你打生活费嘛......你是我儿子，我不给你打给谁打？”韩岷江嘟囔道，不过微微有些尴尬。
这大概就是当父亲的通病吧，记得儿子的生日蛋糕和礼物，却记不得今年家长会该去哪个年级。
总之这顿饭气氛还算融洽，韩岷江滔滔不绝地扯着家常，韩烨埋头吃饭，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算是个合格的倾听者。
“对了，我那辆阿斯顿·马丁你开的怎么样？限量款！我当时一眼就瞅中了，你要喜欢就送你得了。”韩岷江朝儿子挤了挤眼睛。
“用不着。”韩烨扒拉完最后一口饭：“我以后不在这边工作，运过去还怪麻烦的。”
其实想想也明白那车不可能是学院的，毕竟学院再怎么有钱也不可能随便备着几百万的豪车等专员任意取用，唯一的解释就是那车是韩烨自己家里的。
韩烨的老爹，也就是韩岷江，算是滨海市巨贾圈里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存在。
遥想三十年前，滨海市还是一座三线落魄的小城市，当时的韩岷江还是成都地头的小包工头，他嗅到了这座城市即将崛起的机遇，就敢带着十几个弟兄和攒下的几万块钱，毅然决然地奔向了这座陌生的城市。
说起韩岷江成功的经历，堪称一段不可复制的传奇，一开始他的创业之路并不顺利，很多同伴坚持不下来都选择了回乡，但韩岷江并没有放弃，他转移了目光，避开了激烈的建造业，选择了同样熟悉的建材业上。
有着这么多的路要修，这么多的楼要盖，根本不愁没有买卖。
在国家的扶持计划下，有着天然港口条件的滨海市飞速发展起来，一同壮大起来的还有韩岷江手底下的“创义公司”，十几年后竟发展成了全市数一数二的大型集团，总资产上百亿，手底下员工近万。
虽然说得十分简略，但韩岷江能从一介外地草根混迹成与历任市长谈笑风生的大佬，其中的不易可想而知。
值得一提的是，韩岷江最为人所知的不是他白手创业的经历，而是他精明的头脑以及冷血强悍的手腕，如今滨海市老一辈的人还对他无不忌惮。
虽说当年他避开了建造业选择了建材方面，但盯着建材这块儿肥肉的肯定不止韩岷江一人，二三十年前的滨海市又是“三不管”的地带，黑社会，村霸乡霸何其之多，想要揽下生意靠的不仅仅是实力，还得靠拳头，据说滨海市一些楼盘的地皮下面还埋着尸体，只不过挖出来都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
别人狠，韩岷江更狠，在那个年头可说不出是非对错，为了自己还有手底下的兄弟，拿命也得死磕出来。
据说他的腰就是在一次斗殴里伤着的，从那以后就再没直起来过。
真的很难将当年那个眼角带狠、吃人不吐骨头的男人跟面前这个溺爱儿子的小老头儿联系在一起，但滨海市两大企业家中的“韩老虎”，说的就是韩岷江。
“那你毕业后还不是得回来实习的嘛......”韩岷江嚷嚷一句，见韩烨吃完了，他舔了舔嘴唇，偷偷将米饭倒进回锅肉的剩菜里搅拌，色泽红润油亮。
“学院直接安排工作，不用实习。”韩烨将擦锅饭从老爹手里抢了过来，在对方眼巴巴的目光中倒进了垃圾桶：“吃这个油太大对身体不好，容易得癌症，你要没吃饱我再给你做。”
“嘶......太浪费了啊......”韩岷江眼中流露出了痛心疾首的神情，一脸蛋疼，就差说出“老子攒下这么大的基业你小子居然没有一点继承的心思”，他斟酌了下词汇，小心翼翼地对韩烨说道：“儿啊，虽说你以后工作还不错......”
“家里还有些面条，我做些小面，你要吃麻辣的还是清汤的？”
“麻辣的，多加牛肉。”韩岷江吞了吞口水。
看着儿子下厨的背影，他挠了挠自己钢刷一样的板寸，笑了笑，
算了，
以后还有的是时间。
不久两碗冒着热气儿的红油面就端了上来了，细面上搁着青菜叶儿，油辣子上浮着白芝麻，牛肉浸在汤底，一同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儿来。
韩岷江搓了搓自己粗糙的大手，喷香的味道让他哈喇子直淌，嘴角都咧到耳根子了，他将小碟儿里的花生碎芹菜叶儿一股脑儿地倒进碗里，随便搅和两下，然后就“呼噜呼噜”地吸溜起来。
韩烨也端了一碗放在自己面前，他看着碗里沉沉浮浮的芝麻粒，轻声道：“爸，我知道您的意思，但我暂时还不想回家这边，在学院学习的一段时间让我意识到，我的工作或许比我想象中得更有意义......”
“我知道，我知道，当年我也是这么闯出来的嘛，从成都到这边打拼的时候，你爷爷奶奶就差没骑火车来揍我了。”韩岷江把脸从碗里抬起了呲牙笑道：“年轻人出去闯闯自己的事业也是好的，等你啥时候想家了就回来看看，你爹我怎么说也还能撑个十年二十年再退休，到时候你再决定也不迟。”
韩烨愣了一下，他想过很多言语如何能让自家老爹接受，只是没想到这么容易。
他将自己那碗小面推到了父亲面前，
能多吃一些，总是好的。
韩岷江也没客气，只是冲韩烨嘿嘿一笑，一边吃着面条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待会儿跟我去地下车库看看，你妈过两天要回来了，我给她准备了份礼物，你比老爹有品位，先掌掌眼。”
韩烨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容来，像是阳光下的薄冰，
却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