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高彦颐讲高兴了,又讲述了他听到的一则故事:一个无赖买下了城隍庙东侧的几间空房子,将他买来的几个娇童养在“帘子胡同”(男性妓院),花灯节的晚上,外面人声鼎沸,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一个青年人进来掏钱买下一个男童。当嫖客与男童“剪烛酚酒,渫亵非礼”,但后来“解褥乃女子也”。这位女狎客与男童一直做到天亮,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磊倒不觉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小德子却忍不住啧啧称奇,高彦颐瞅了明磊一下,明磊气得狠狠瞪了小德子几眼。明磊就势询问今年可有花灯节,可高彦颐却叹了口气,告诉明磊,“崇祯十三年春天,昭庆寺毁于大火,同年,杭州饥疫流行。即使富户人家也不得不粗茶淡饭,贫苦人家只能煮食蚕茧充饥。灾荒持续了两年,香会也就此消失了。”
明磊虽然也算走了南,闯了北,但只能算是走马观花,草草的印象却也是南方比北方富足。因为明磊所见:长江以南是宽敞的瓦顶房,而北方是低矮的茅草屋。
明磊一行来到渡口,看到有成队的游船供人使用,有大批的经营旅游和货栈的商行牙人和有组织的运夫。他们一行很快就被许多招揽游客的商行牙人包围起来,每人都力图游说他上自己的船,结果小德子被这些游说者的嘈杂声分散了注意力,背包也被人偷走了。还好明磊开始以为回到二十一世纪,但很快冷静下来,早就防着这种事,一个健步就劈手夺回了包袱。小偷害怕明磊的魁梧,一溜烟地跑了。
因为是下午,明磊一行五人上了一条夜船北上太湖沿岸苏州府的吴江县。高彦颐告诉他们,从杭州东行到宁波,可乘船去普陀岛进香,云集的商船日夜往返于杭州、宁波之间。去吴江可乘日船或夜船,而从吴江县到镇江,日行要换六次船。船费镇江以南一个人每20里(11.7公里)2个铜板。
船只是明代中国的主要运输工具,各种各样的舟船多得让人眼花缭乱。在得了明磊的小费以后,船伙计热情地对着过往船只指点给他:这是运石头的山船,那是运货物的驳船,这是衙门的巡船还有哨船,那是渡船,明磊乘坐做的是塘船。这些船的大小依桅杆的多少而定,伙计又凑过来说:“二桅载重不超过9千斤,六桅可载重20万斤。”明磊四天里最常见的多是二桅和三桅,而且船只在港口过夜时都几艘系在一起,俨然一个个水上堡垒,说是防盗,看来江南的治安也不算太好。
明磊急着赶路,路过苏州也没有进去,只是划城而过,却也是“或至二十余里间闾阎扑地,市肆夹路,楼台相望,舳舻接缆”。
从吴江出发又行了6天,明磊一行终于赶到了镇江。从码头入镇江城南门,向北步行1.5公里抵达西门,来到镇江码头。花二个铜板渡扬子江,过金山寺,就来到江对岸的瓜州城南门的渡口。步行穿过瓜州城来到该城北门,随时跳上一艘游船,沿大运河北上,渡费仅三个铜板,就到达了明磊魂牵梦扰的扬州城。
茱萸湾位于扬州东北,是运河由北向南进入扬州的第一个码头,明磊出来就看见一座砖石牌坊,耪刻“古茱萸湾”四个大字。明磊看着它,不知怎的竟想到了《倩女幽魂》的“澜若寺”。
明磊一行在六月初四进了扬州城,一共走了11天,算下来平均每天走50公里。说道旅行,明磊心中充满了惊异,在整个时代,任何人都可以在十八个行省内自由自在地旅行,如果携带行李的话,码头上随时可雇到脚夫,每次15个铜板。想住哪里就住哪里,不会被任何政府官员所打扰,没有人干涉旅行者的行踪,也绝对不会碰到一个警察要他出示身份证。没想到在大明朝可以享受如此的自由!早知这样,徐霞客算什么,干脆自己也写一部《周明磊游记》算了。
这扬州之名以《禹贡》九州之一的扬州而来,取“州界多水,水波扬也”之意。同行的高彦颐看着明磊四处张望,不觉又开始买弄起来。
“这扬州城,元末废,太祖辛丑年复,故有新旧两城,城高壕深。”
“确实,虽不比北京,也远非杭州可比。”
见明磊很有兴趣,高彦颐更来精神了,
“城西有蜀冈,东有大运河,南滨长江。东北是艾陵湖,正北是绍伯湖。城外东有万寿镇,西北有上官桥,南有瓜州镇,合称三检司。扬州府万历六年有户14.1216万户,81.78万人口。时至今日,不下百万。”
明磊听着看着,和北京的庄重比起来,扬州可秀丽、繁华了许多。而且“里中子弟,谓罗绫不足珍,求吴绣宋锦,云嫌驼褐”,就连衣服款式也是未见过的“长裾阔领,宽腰细折”。自己连同高彦颐一律白袍素履,领袖窄紧,衣服式样炯异,走在街上,反倒显得格格不入了。
这几日下来,两人很是熟聂儿了,明磊很是奇怪高彦颐这样一个讲究时尚的人安能平常处之,高彦颐故作庄重地告诉明磊:
“教友安守会规,见这当今流行的时样可动了凡心?其实如我等衣着,正可谓标新立异。”
“我说你小子见这时尚不跟,憋什么好屁呢?”
好在仁会扬州的教堂就座落在城南文峰塔附近,明磊和高彦颐一路斗嘴就到了。
仁社的小教堂很不起眼,但里面收拾得干净整洁,没有什么花哨的摆设。无数烛光和鲜花供奉着救世主大圣像。耶稣身披长袍,头顶圆光,小天使和信徒们环绕着他,虔诚地向他祈福祝祷。
明磊入乡随俗地跟着诸人拜了拜,偷眼端详左边的圣母像,画得端庄美丽,可能是罗马圣母大教堂所供圣母像的复本,出自一代大画师施乃(Schnee)之手。
明磊被带到后院,高彦颐才正式给明磊引见夏完淳、邵梅芬、杜登春诸人,这是一群二十五六岁上下的年青人,穿着和高彦颐差不多,都留着小胡子,说话细声细气地,态度一律的清高自负。现在还指着他们呢,明磊也不计较这些琐事,还是非常上心地一一记下他们的名字、长相、秉性、爱好。午饭吃得很简单,而且全都是素菜,明磊觉得扬州诸公的言谈举止和出家人没什么区别,只是不知可否娶亲,鼓了鼓勇气,但还是没敢问出口。
汤若望在明磊走后的日子里就没有好过。李自成在山海关大败而归,京城人心慌慌,四月二十九,李自成举行了即位大典后,立即率部西撤。离京前下令防火焚烧了宫殿和各城城楼,城中扶老携幼西奔者络绎不绝。五月初二,多尔衮由朝阳门进了北京。清兵进了北京城后,到处圈地、赶人。连汤若望所躲避的宣武门内南堂都让人端了,不仅人被赶出来而且还被丘八爷们命令里头的东西也必须在三天搬出去,否则就要动家伙了!
于是他想到明磊留下的那值一百两银子的纸,急忙照抄了一份,上书恳请。可能是天主恩赐吧,居然让摄政王多尔衮看到了他的陈条,而多尔衮也大发善心第二天就允许汤若望等人回天主堂住,还勒令士兵不得进入。 这一来,汤若望就和满清的上层搭上关系了,其后几次入宫讲解历法,同时献上了自己制作的天文仪器和世界地图。而这仅仅是他在北京城里走红的开始。
汤若望现在对明磊是敬若有加,只是分不清到底是天使还是魔鬼,但回想明磊说过的每一句话,汤若望不禁连连点头“果然,一句顶一万句”。汤若望连忙再次给陈于阶和陈子龙去了书信,告诉他们周明磊有不世之才,上缀着千,下缀着万。用飞鸽传书的方式将书信送到杭州仁会总部,再分头送出。所以,明磊才到扬州,已经在金陵进了学,成了一名监生了。杨廷筠被汤若望、陈子龙支使得滴溜儿转,为明磊的事从杭州到金陵,又跑到扬州,真是心有不甘,索性对明磊来个冷处理,只让夏完淳、邵梅芬等速把明磊打发了。
明磊哪知道未曾谋面,就得罪了仁会的总会长,不过得知自己有了生员的身份,更是对杨廷筠会长心存感激,本来见高彦颐有些不快,被叫出去一会儿回来也不吱声了,对此现在也不在意了。
夏完淳、邵梅芬自诩复社后起之秀,望族子弟,杨廷筠会长的特派代表,等着将明磊安排妥帖就回杭州复命。在他们眼里,明磊白丁一个,很有些羞与之同列的意思,但连总会长都被汤若望、陈子龙支使,心里只当给了陈子龙的面子,才虚与委蛇,明磊早就看出,只是觉得还是不点破为好,索性一个劲地装傻充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