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他!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李冉拿定了主意,透过树丛间的缝隙紧紧盯住前面毫无所觉的笨贼。
散乱的脚步走近他藏身的树丛,七个守卫的腿来来回回地在他眼前晃过,对面的笨贼比他还机灵,不等守卫接近就像只猫一般无声无息地缩进了墙角。
李冉慢慢悄然无声地端起钢弩,透过瞄准镜观察笨贼,从他的角度上看不到那里有一丝藏人的迹象,可就在他的头顶,一个摄像头慢慢地将平视的镜头转向正下,对准了自以为隐密的笨贼。
李冉险些笑出来,那一点点紧张和担忧顿时不翼而飞。他不断地琢磨怎么才能提醒前面的笨贼已经暴露了,可凡是笨贼经过的地方,总是能吸引一众摄像头的关注,提醒他就等于暴露自己,一时间哪想得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暂时先跟在笨贼身后吧,等等看有没有机会。
两人一前一后一明一暗边走边藏,一个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另一个东张西望慎之又慎,全神贯注地躲避着满院子的守卫慢慢摸进城主府深处。
然而半夜三更不睡觉的绝不仅仅是他们俩和一众守卫。
地下一千两百米,六十七号地下避难所。
如果李冉在这里一定会大吃一惊,昏暗的灯光下,一张幻灯片投射在墙上,上面的形象赫然便是李冉!
幻灯片上的李冉只有上半身,略有些稚气的脸上眉头轻皱,锐利的眼神鹰一样盯着侧前方,轻轻抿住的嘴唇令他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地坚毅,一身灰扑扑的野战迷彩满是尘土灰泥,根本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有帽子上那颗红色的五星仍然闪闪生光。
他身后就是城门洞,应该是他傍晚进入邺城的时候刚刚拍下的照片。
牛锋端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支住书桌,轻轻架住下巴,静静地看着照片上的李冉,眉眼之间一片怜爱的神色。
但他的内心绝不像表面上那样平静,内心深处封住记忆厚重闸门轰然打开,无数回忆流水般淌过眼前。
多久没看过这一身军装了?四十年?还是五十年?
似乎还是大灾难来临之前的最后一瞥,那位连名字也没能留下的军人将还是个大孩子的他送入地下的避难所,因为避难所承受能力有限,义无返顾地选择了离开,将生存的希望留给了他,还有与他一样惶惶不安的平头百姓。
牛锋清清楚楚地记得军人离开的时候,脸色苍白地对他笑了笑,紧紧咬住乌青的嘴唇,他的嘴唇难以抑制地颤抖着,笑得那么难看,之后,军人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忍不住回头看了又看,脚下却没有半分迟疑。
他的心剧烈地颤抖,他知道这个和他一样满脸稚气的小战士和他一样有血有肉,有父母亲人,有家,有感情,可仅仅是因为身份的不同,一个能够留在避难所,一个必须执行军令!
军人也是人,他也想活,可他……也只能想想罢了。
军徽闪闪。
避难所厚重的大门轰然紧闭,从此以后四十年不曾开启。那张并不比他现成熟,却无比坚强而又刚硬的脸和那满身灰泥的军装从此镌刻在他的脑海之中,于是他懂得了什么叫做军人。
从此以后无数个难眠之夜,军人的脸无数次浮现在他的眼前,他开始思考是什么令他放弃了生存的机会,坦然面对死亡。
时间已经过得太久太久,久到他的大脑都麻木了,可那张脸没有一分一秒离开过他的记忆,从不曾忘却。
还有那些平静地离开了避难队伍的老人,抱着孩子亲了又亲依依不舍的母亲……无情的时间流过五十二年,那些留在地面上直面炙热天空的脸早已消逝在几十年前的那个下午,原本那个年轻的他,和与他一样年轻的上万个同伴一起龟缩进深埋地下的避难所里。
这一躲,就是五十二年。
看到李冉,就像时光倒退了几十年,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同他一样年轻,却自愿留在地面上的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