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康熙听完清月的复述,气得让李德全赏了清月两个耳光。
清月……
入夜,魏氏带着消肿止痛的药来找清月,边帮她上药边叱责道:“你脑子坏了吗?明知道八爷在气皇上,你还帮着八爷气皇上!”李德全并没有下重手,她的脸并没有到要上药的程度,但清月任由她在自己的脸上涂抹药膏,“嬷嬷,八爷肯把耳环还回来,就默认了自己是构陷太子和十三爷的人,若奴婢不把八爷这句荒诞的话带回来,那岂不是坐实了他真的是幕后黑手?皇上拿奴婢出出气也不错。”魏氏眯了眼道:“你不会真的想去八爷那吧?”清月摇头道:“不,奴婢已经跟了十三爷,决然不会回八爷那边。奴婢若存了这种心思,今天也走不出养心殿。”魏氏帮她涂好药膏,收捡好药瓶,才道:“明日再涂抹一次,剩下的就留你这。女孩子,该用心保养的,还得儿用心。”清月笑着谢过魏氏。
从清月那转回养心殿,康熙还在灯下批奏折。魏氏拿起签子,轻轻拨了拨灯芯,然后坐在了炕延上,经她这一拨弄,大殿骤然亮了不少。康熙写完最后一笔,取下花镜,问:“怎么样?”魏氏道:“是个好孩子,您能不能……?”康熙打断她道:“不可以。朕的决定绝不会改变,特别是对清月。”魏氏长叹一声,道:“我又派黄莺去查了一遍清月的来历。这点上费色曜倒没骗我们,但朱氏一族消失的有些奇怪。若他们被人劫持,以清月的性格,她对我们说谎,也是情有可原的。”康熙冷笑道:“那你说劫持的人是老四、还是老八?还有,她不是你,朕对她,没有那么多怜悯!”魏氏不再言语,静静陪坐在康熙身边,直到康熙吩咐就寝。
第一次出远门,闻香不禁有些紧张,承德虽然离京城不远,但对于从小长在京城迎春院的她来说,一切都是陌生的,这里的空气和京城里的不太一样,流动着花草的味道,比香山的还要浓烈,如果没有任务在身,这会是一趟很好的旅程。
“姑娘,我们是不是快到了。”和她一起来的,是她从小养大的小龟奴——三儿,今年刚满十六,他的额头上长了几粒痘子,一路上,三儿不住地用手去摸它们。这也是他第一次出远门,看来兴奋与紧张让他忘记了自己是男装打扮,依旧叫自己“姑娘。”闻香瞪了他一眼,小龟奴反应过来,朝他吐了吐舌头。车把势见怪不怪的道:“这位姑娘,您放心,我老尤头赶了二十年车,这行里是有名头的,既然坐了我的车,我肯定把您安安全全送到。而且您放心,这条道,是皇家射猎用的路,最太平不过了。”闻香虽然没出过远门,但毕竟是场面上的人,为人自然活络,随即笑道:“叔爷,您别多心,我们姐弟雇您的车,就冲着您的名头。车行里,提起老尤头,都没得说,城东王家太太,四季铺的内当家,千和局的老太太,全都给我推荐您老。这太平盛世,哪能有什么。只不过上月,承德不是出了件大案,我们才有些害怕嘛。”老尤头听到这,轻叹一声,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敢在皇上跟前惹出这泼天大祸。可怜那九条人命,也不知得罪了谁?”闻香念了句“阿弥陀佛”,接道:“敢在佛祖面前犯事的,莫非是齐天大圣?”说完,便咯咯的笑了,老尤头听完,不禁莞尔。小龟奴指着远处冲她叫:“姑娘,你看林子里有人打架!”闻香和老尤头齐转头望去,树林子里刀光剑影,三人持刀正在追砍一黑衣男子,老尤头见状,用力抽打了马匹,闻香没坐稳,一下撞到了檩子上,也顾不上疼,直催老尤头加快速度。一口气跑出五里地,老尤头才拉住了马车。
“诶呦,这年头怎么这么不太平!是不是要变天了?”老尤头一边发着牢骚,一边下车检查马车,看是否有损伤。
而镇定下来的闻香,心里却在纠结,那个黑衣人的一举一动,怎么像极了他?她咬着嘴唇权衡了半天,才开口:“叔爷,麻烦您掉个头,我们回去看看。”
“啥?”老尤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们回去!”老尤头这一问,反倒坚定了她的想法。
“姑娘,您不想活,我可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的。”老尤头直摇头。
闻香道:“我加一倍的工钱给您,您也不用跟着我过去,您只用把我送到那里。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您带着三儿去漕帮,找童大当家的,他一定会为我做主的。”她在话里软硬兼施,一是承诺给老尤头加钱,二是拉上童凌作场子,让老尤头知道自己不是普通人。童凌如今在京城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跺跺脚京城都要抖三抖。
车行与漕行颇有交情,运到京城的物件,都由车行转手入库。老尤头在车行赶车,自然知道童凌是什么人,他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子,又打量了闻香二人一番,咬牙道:“行!不过,若老头子我出了事,姑娘可要让童大帮主照顾我一家老小。”闻香道:“这个不难。况且到了那,您不用跟我上前,我若出什么事,您只要带着三儿跑,而且跑得越快越好。若让您出了事,我们谁会赶车?谁又去报信?”闻香的话,说得老尤头不好意思,只能的嘿嘿一笑。
听见两人的对话,三儿摸着自己的痘子道:“不,我不留在后面。我要跟姑娘一起去。”
闻香想摇头,可想到三儿的脾气,叹了口气道“随你。但你自个儿要小心。别犯傻,知道吗?”说罢,三人便折返了回去。
到了地方,打斗的人都已不在了,老尤头长舒了一口气。闻香眉头紧锁地下了车,单手提着袍子,进入树林里寻找踪迹,而三儿像只猴崽子似的,几步就蹿到了闻香的头前,急的闻香低声直喊:“小心!慢点!”老尤头见二人都进了林子,砸吧着嘴拴好马车,才默默跟在二人身后。不大会儿,就看见那个黑衣男子趴在地上,地上染满了鲜血。闻香急忙上前,把他翻了过来,一看,果然是那个天杀的。她恨不得给他两巴掌,恶声恶气的对他说,你也有今天!但看着他身下触目惊心的血迹,她急忙招呼三儿和老尤头把他抬到车上。又从包袱里找出内衫,撕成条状,帮他止血。
进到承德,寻来大夫,大夫看后,只说吃副药试试,若不见效,就准备后事。闻香听得脸色煞白,三儿不开心的自个儿踩着自个儿的脚尖,老尤头听得直叹气。大夫写好方子,递给闻香,可闻香并未接,只吩咐三儿跟着大夫去拿药。大夫道了声谢,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带着三儿走了。而闻香打来井水,沾湿了毛巾,放在黑衣人滚烫的额头上,每隔一段时间,又替他换一次。见插不上受,老尤头便蹲在门外吸着烟袋。
另一边,李高正在承德天牢里一一复审死刑犯。
“小人名叫孙二狗,住在孙家集,平时走村串户,买点针头线脑,养活自己。可今年夏天,小人去红山大庄子阿布家,送金钗给他家夫人,不料阿布说我与他家夫人以金钗为媒,勾搭成奸,他就用扁担打小人,小人并无此劣行,当然不服,就和他扭打到一块儿,扭打中,他滑了一跤,头枕在了石头上,他自个儿摔死了。红山大庄子的人就说小人杀了人,把我扭送到了承德府。而且阿贝是满人,小人是汉人,所以给小人定了死罪。小人冤枉呀!青天大老爷,你要给小人做主呀,小人确实冤枉!小人没有杀人,是他自己摔死的,摔死的”
李高放下卷宗,问:“孙二狗,本官问你,你要如实回答,若有半句假话,本官定扒了你的皮。”
孙二狗如捣蒜泥般的磕头,“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李高打断他,问:“你走乡蹿镇卖货的本钱哪来的?”
孙二狗迟疑了片刻,才道:“小人是小本经营,买卖不大,哪有什么本钱。有的货是乡民托我卖的,有的是赊来的,还有些是以物易物换的。”
“那我再问你,色密氏的金簪,是她事先订好的,还是你从哪家金铺赊的?”
“这个,这个,”孙二狗汗如雨下。
李高一拍惊堂木,大吼一声:“还不快从实招来!”
这一嗓子,像板子打在孙二狗的屁股上,他不得不道:“老爷明察,那簪子是小人偷金家婆子的。小人拿了这簪子,不过在色密氏面前炫耀了一下,……”
“大胆!还不说实话,你们既无奸情,你又为何单在色密氏前炫耀?”
“老爷,小人和色密氏确实没有奸情。小人不知为何,色密氏在大堂指认小人与她有奸情。小人炫耀那金钗,不过想讨点便宜。”
“那么说来,你是承认你有不轨之心了?”
孙二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道:“小人是存了那心,可不还没得手嘛。”
“住嘴!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李高呵斥道,“那我再问你,阿贝是头朝上倒地,还是头朝下倒地?”
孙二狗翻着眼睛想了一下道:“是头朝下。”
“孙二狗!你个刁民,人若向前跌倒,除了头,鼻子也会受伤,而阿贝的验尸格上清楚写着,他额前和脑后都有伤,鼻梁处未见伤口,这分明是你用硬物击打他前额,导致他向后摔倒而形成的。“
孙二狗张大了嘴,隔了半刻,他面如死灰的道:“他用扁担打我,我随手捡起了石头还击,我承认是我打死了阿贝。可我与色密氏并无奸情,她却一心指认我,我一百个想不通。后来她在牢中自尽了,大人,这事绝对有蹊跷。这般屈死,我死也不服。”
李高不再与他说话,拉响门铃,两个狱卒进来,把孙二狗拉了起来,孙二狗欲言又止,但看李高的样子,便认命的跟着狱卒下去。
接着,狱卒又送来一人,这人进来,便跪在地上一言不发。李高看完他的卷宗,问:“下跪何人?”等了片刻,那人也没回话。李高又问:“纳言,你可有冤情?”那人还是一句话不说。李高从案桌上下来,替他解开了镣铐,道:“你的案子并不大,只不过你是家奴,却伤了主人,根据大清律,伤主者死。只是我觉得奇怪,你是善贝勒的家生子,为何会做出伤主的事情?”虽然解了镣铐,但纳言依旧低头跪着,一句话也不说。李高知道,就算他找出疑点,能替他翻案,可到头来,他还得回善贝勒府,他已得罪了善贝勒,即使回去也不会有好结果。况且他身后面连着善贝勒一家,而善贝勒后面是五爷,他并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审到这,似乎没有什么必要了,李高摇铃,让人把他带下去。
随后进来的是个高大的老者,灰色的头发一绺一绺的耷在脸上,直愣愣的站在李高面前,一脸的不屑。李高闭了案卷,问:“老人家,你可有冤情?”老者呵呵一笑道:“老朽不冤,老朽是拜圣母教的严安,你们没抓错。”对于反贼,李高也无需多话,摇铃直接把他送走。
又进来一个,一进来就跪地哭泣,李高也没管他,只管看他的案卷。案卷不长,说此人是一个孝子,因自己媳妇对自己娘不好,他便杀了自己媳妇。本来族中已了结此案,并未送他到官府。却因替他媳妇把脉的大夫多嘴,告诉他的娘亲,已死的媳妇怀上了他的骨肉。他娘当夜就上吊自杀,他知道因果后,又杀了多嘴的大夫。卷宗虽不长,但关系复杂,李高看得直皱眉,看完,问道:“姓什名谁?犯了什么事?从实道来。”
“小人李克勤,今年三十有二,承德莫唐山李家村人,家本有妻有母,因妻不贤,苛待我母,我一时激愤,杀了妻子,不想妻子有孕在身,我母得知,气愤难当,自杀身亡。后经查,是镇上大夫多嘴,害我母身亡,遂我提刀替母报仇,当街杀了大夫,乡邻一十二人为证。杀人后,我提刀到承德自首。”
“既然如此,你如今还有什么可哭的?”
李克勤哽咽道:“我杀大夫后,本镇再无大夫,我堂弟昨日发痧,却因就医不及时,死在了来承德的路上。我叔叔今早进牢里大骂了我一顿,说我一刀五命,杀妻杀子杀母杀人,现又害死自己堂弟,是个不孝不悌的混货!当初妻不贤,休妻既可,何苦连累那么多条性命。如今覆水难收,悔之晚矣。”说完,又趴在地上大哭起来。
李高叹了口气,问:“供状是你所写?”
李克勤答是,李高把笔递给他,让他写几个字,李克勤手握笔刷刷点点写好了。李高核对了笔记,和供状一致,并无差错,便让人送李克勤回了牢房。
最后一个进来的,是个小孩,小孩面黄肌瘦,一进来,大眼睛不住的瞅李高,李高有些惊愕,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能犯什么罪?李高翻了翻案卷,才明白,这个孩子是个盗墓贼。承德是皇家重地,虽没有皇家陵寝,却也是皇家禁地,在这里偷坟掘墓,没判他个就地处决,就是便宜他了。
“姓名?”李高懒散的问道。
小孩满不在乎的抹了抹鼻涕,答道“周王鼎。”
李高心中暗叹,此人年纪虽小,但胆色非常,果然是个做土夫子的角色,接着问:“年龄、籍贯?”
周王鼎拍掌道:“哈哈,我十六了。有妈生,没妈养,有个师父叫老鳖;老鳖,老鳖真厉害,钻个地道抬粽子;老鳖,老鳖不是人,有了粽子摔王鼎。若是你问他在哪,水里问王八。”
第一次遇见这么刁滑的孩子,李高又好气又好笑,不动声色的反问:“你是个孤儿,你师父出卖了你,他逃得无影无踪,对吧?”
周王鼎连连回答对,还称赞他,果然是做老爷的人。
李高哼了一声,道:“可我们昨日又抓了个盗墓的,他说是他挖坟掘墓,你只是望风守墓而已。”
周王鼎吸了吸自己的鼻涕道:“也不知道是哪位好人,想替小爷顶罪,小爷倒不在乎。老爷怎么说,我就怎么做。逃一条命总是好的。”
“是吗?可我忘了告诉你,我们捉住那人时,还有另一个人被埋在了墓里。”少年一听,脸色大变,失声说“不可能!”李高笑着问,为什么?周王鼎把头一扭,不再理李高。
“你不说,那让我来说,你身陷大狱,为保护你爹和你弟,你便谎称自己是孤儿,与师父反目成仇。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因为为防止谋财害命,做这种营生的,都是亲父子。一般下去的都是儿子,而老子在上面抓着绳子。你不在了,接替你下墓的会是谁,你心里应该有数。刚才我告诉你有人被埋在了墓中,你不信你爹会埋了你弟弟,虽然你是对的,但你可你别忘了,你弟弟是新手,他可以自己埋了自己。那现在你爹为什么又要替你顶罪呢?因为你已经是你们王家最后一棵独苗了。”
“你骗我!我不信。”周王鼎忍着哭道。
李高并未回话,只是摇了门铃。进来两个狱卒,架起周王鼎便走,周王鼎开始挣扎,“你说谎,你骗我,告诉我……”李高摆手,两个狱卒把周王鼎拖了下去。周王鼎并不死心,叫声响彻牢房。
正在闹腾着,福必塔捂着鼻子进来了,“李老弟,你这是干什么?”
李高连忙施礼,福必塔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拎起案卷的一个角,随即又丢在了案桌上。
“属下正在找人。”李高淡淡的回答。
福必塔哼了一声,“李老弟,你找就找,看看案卷就可以了,怎么还让这四周八县的县令往这送人呢?诶呦喂,敢情你觉得承德的事闹得还不够大?这样找出的人,你我还怎么用?”
“大人,属下只想做得心安。若只看这卷宗,万一有冤情,属下就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
福必塔心里把李高祖宗八代骂了个遍,却不能露出一丝不高兴,“可你这样大张旗鼓的找人,是会被有心之人抓到辫子的。到时死的就是你我,还有你我的全家!”说着,抓起自己的辫子,在李高面前摇晃。
李高无语,仿佛再次掉入了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