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莲慧,这在当时文字单一而匮乏的年代,是少有的语涵与意境。喜欢将头发盘成一个简单的髻,露出光洁的额头。从不会把眉毛修理的细长而上挑,而是在自然的粗细上,浅浅地扫上眉粉,格外标致的五官,时不时的颔首微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散发着某种温和动人的高贵气质。
这样的女人,一个人带着孩子,住在小镇新修不久的公寓里。对于男人来说,像一个无法熟知,不可猜测的谜,会驱使着自身强烈的好奇心,想尽办法去靠近,探索。
自小会有很多叔叔,时不时给琪年带来各种零食与玩具。母亲多半会对琪年强烈而明显的眼神视而不见,再微笑着婉言拒绝掉任何礼物。
从未留过任何一个男人在家里吃饭,而母亲冷淡高傲的态度却并未使家里的访客减少。
家住楼房的后面紧挨着一片不大不小的草地,白天过往的人群多数都为情侣,彼此嬉戏欢笑,不甚热闹。到了夜晚,灰蒙蒙的路灯无力地蕴散出几个微弱的光圈,草坪的大多地方却仍旧沉浸在黑暗中。
也在这沉寂的黑暗里,母亲和琪年一起睡在房内仅有的一张大的镂雕木床上。花榈木材质,硬度适中,气味清香,会在暗中散发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淡淡荧光。
曾祖父家是书香门第,家中却难得并无重男轻女之风,母亲从小乖巧聪颖,知书达理,经过持久的练习,写得一手极好的小楷,深受曾祖母的喜爱。这张木床,是当年曾祖母去世之前,吩咐要留给最为疼爱的孙女的贴身嫁妆。
在那更为昏寐的黑暗中,偶尔,会有男人站在楼房后面的草坪上,正对着窗下,小声咳嗽,或是吹着长长的口哨,末了,借着微醉的酒意,壮着胆子喊几声母亲的名字,莲慧,莲慧。
有时甚至会把琪年吵醒,朦朦胧胧中,她看着母亲轻轻起身,关好窗户,再拉上厚厚的窗帘,从未作答回应。再替自己盖上踢在一边的被子,母亲习惯把被子盖到琪年下巴的位置,小心翼翼的动作。被褥带起一阵细微轻巧的风,覆在脸上时会有一种凉飕飕的舒适感。如果是刚晒过的棉被,更会有好闻的阳光味,更多地伴随着下半夜香甜柔美的梦。
母亲素来睡得浅,易被惊动,夜里一旦醒了之后,便无法再入睡,有时甚至会习惯性地持续失眠。有几次,琪年翻身醒来,看到母亲背靠在镂空雕琢出,古典与唯美的床枕上,用手缓慢而耐心抚摸着这些精细的纹理。
裸色月光,透过半开的窗帘打在脸上,母亲露出的表情有着片刻的安全与满足,可瞬间又是那样彻底地落了,沉了。仿佛时间与空间,都能永远地停滞定格。
在此一刻。已然。在此一生。